掌中『下』...【十方·派生】

2007-01-14 19:10 | 林柯





| 掌中『下』...【十方·派生】


| 井



或有将坏,或有将成;或有正坏,或坏已空;或有正成,或成已往。时若流水,变化的根本,却是这般的不变化。

对于佛教我并不十分清楚,其他的宗教也只是一知半解,充其量在进伊斯兰餐馆不会随便叫嚷带“猪”的字眼,以及不会因为基督教堂参加别人婚礼后产生婚姻恐惧症、被问起缘由时候答说门口那儿有人被钉上了十字架——“该死,他们是玩真的”——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嗯……或者说不是因为这个发生。

所以当夏雪保持着从见到时候起到现在长达数小时的淡然表情、问我说相不相信佛教的时候,我果断的摇头。

宗教也好迷信也罢,我至多在他们中间找着某种诠释,这种诠释相似且通用,打破了“除我之外不可有别的神”的束缚,找到富含意义的哲理所在。仅仅这些就已经足够,即使是半吊子也无所畏惧。

寺院真的是小巧,几乎可说是达到了极致,绕过千手观音雕像居中、左右四大金刚护法的门厅,来到寺院中央,两旁是书房以及僧房——一边两间,左右对称,面前便已经是大成殿,除此再无其他设施。

若是以前,我定然会觉得这样的寺院不过是为了墓园而附属修建、敷衍了事的东西,但今时今日却万不会有——让我驻足门口久久站立的寺院屈指可数,令我思索万千以至于蹲下哭泣的寺院更是不曾有过。

哪儿在产生着共鸣,我想。世上有些地方,指不定和自己身心某处契合得犹如一体,同时存在,又同时消亡,引导牵连使得有一日得以相见重逢。谁知道呢,我相信若是很多所谓迷信,真的都照人们的说法是诸多无法由科学解释的“不清楚”而产生的幻想,也许这类东西,在人类尚在的日子,永不会消亡——世界是这样的一直不清不楚。

设想,也许在这样的小巧寺院之内,藏着口渴之人找寻期盼的水井,那井水甘冽清甜,直润心脾,它于这不起眼的地方当中安然存在,多少人却因忽视错过。

万有之生起,无一不由因缘。


| 雾


抬头望着大成殿顶部的法轮在渐渐西沉的夕阳下闪耀金黄光辉,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那些没来由的回忆自省,为何会突如其来充斥整个心灵,一切来去如此之快,因这爆发摧枯拉朽,让我难以招架地哭泣,我是真的积累太久么。

我不是小强,不会在跌倒时候听到什么女神的鼓励而马上重新燃烧起来、重生一般战斗力迅速提升一个档次,不会在愉悦时候对着天空叫嚷生活多么美好而对怨愤懊恼事情一定网开一面、不再计较。感情和性格的建立,往往经历长时间的发酵孕育,在还没来得及注意的时候暗自生长,最后被别人说变化的时候,往往是已经成形之时。

自己设想的,只有如果;自己看到的,只有结果。我何以使得自己的心生了厚厚的一层茧,视线转为朝内,自省时候才发现已经不能切实地碰触到内心,那些硬壳绝对不会是因为女神的一次召唤就一扫而空——它由大大小小琐事聚合而成,曾经哀愁疼痛不同,如今伤痕深浅不一。

“父母刚去世时候,我每日流泪不止…”夏雪站在我旁边,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喃喃轻语,“后来不知为什么,本来那些身临其境的回忆,变得朦胧的很,罩了一层雾一样,好像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经历……眼泪也没有了,心口也不会像开始那样撕裂的痛,木木的隔着东西。有时感觉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是应该哭泣的吗,不是应该难过的吗,问了自己,也没有答案……有时也害怕自己会忘掉,是不是就这么慢慢地忘掉,告诉自己不可以…不过因为找不到这些发生的原因,而无从下手…猜想是头脑里潜意识知道不能这么一直严重地难过下去,潜意识做的手脚,即使真的是这样,也依然没有解决的方法,自己是该回到以前,还是就这么一直向前,都不知道…都不知道……”

头一次听夏雪一口气说这么多,实在难得,也恰恰说明她一直以来的雾一样的迷惑,这些迷惑平日里的生活不被发现,然而当自己因为发现什么所以想要明白而去思索的时候,却又刚好挡住视线。

我转过头去,只看到她最后呢喃着不知道、脸上无甚表情摇头的样子,接着马上地,声音住了,她从我身边径直向前走去,整个过程像某种曝光过度的胶片,发着亮白恍恍惚惚。

先是我,接下来是夏雪。“在寺院中心呼唤爱”,我不知为何想起这么句不伦不类类似调侃的话,却觉得恰是讽刺一般,遂无奈苦笑一下跟了上去。

清醒迷惑清醒迷惑,没有反复就无从记录,无从记录一切就都没有发生。没有发生就万事大吉一切OK了么。

过去可以推倒,而未来怎样重建?所有人都在找着答案。


| 禅


佛祖正中端坐,我心肃穆,然而我们都没有跪下——心灵的尊敬并不一定现于身形。

门口坐着一位老妇,在阳光中双手捧着一本佛经,一脸虔诚旁若无人地嘴里念着,不得不说,信仰使得身心合一,甚至感染他人。纵然岁月蹉跎,脸上青春不再,然而那份安然与平静却不是说有就能有的。

我情不自禁地微笑开,夏雪抬手轻轻一指:“时间的好处……”我点头同意,即使昨晚貌似刚刚感慨自己的17岁已经永远的一去不返——甚至忘了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除开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

时间累积,慢慢地累积,没有公式,没有说明书,不是女神的呼唤小宇宙的燃烧,不是被什么点醒一朝顿悟终生质保,是缓慢的不着痕迹的过程,蜿蜒犹如沙地上的暗河,不知不觉一路浸润,是一路都在流淌不息,看似无限延伸,实则有始有终。

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我竟然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书!!是书本,再无纸张可言、充满01的世界之中,这里竟然会有书,我一时惊讶地都要叫出来,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书本身,呜呼!

我转头压低声音告诉夏雪这一惊人发现,她却司空见惯一般点头说知道,我正愕然,刚才一直在佛祖铜像右方打坐的一位老僧踱步过来行礼招呼,夏雪稍稍鞠躬还礼。

“普善大师,好久不见…”夏雪如是说。


| 掌中


普善邀请我们到佛祖左方,就着棕垫相对而坐,头上都是黄色的幔帐,从高高地屋顶垂下来,周围一圈烛火,上中下三层,光晕跳跃不止,顿生奇异之感,我暗自感叹,这简直就是电视剧嘛。

但普善本人和电视当中常见的僧人仍有差别,戴着老花眼镜,衣着也一般,只因刚才有功课,才穿戴袈裟,头顶并不完全光滑,鬓角蒙蒙的一层犹如秋霜的白发,虽然不是髯似三冬雪眉如两秋霜,只是神态安详面容亲切慈善这点,倒是一模一样。

简单作了介绍又寒暄了一会,大师望着我,笑容总是隐隐地在脸上。

“可有疑惑要解的?”他慢慢问道,我摸不着头脑,有无疑惑要解?这简直就是让我产生又一个疑惑嘛,疑惑无处不在数不胜数,从何说起,我感觉这问话好生没有道理,但又不知为何会觉得似乎是有所指,一时语塞无从说起,普善大师却抿嘴发笑起来。

“比如……以前就没有问过什么事情么?”他依旧微笑着,意味深长地抬手一指旁边的佛像,我一怔,夏雪转头望着问我说“有?”

“要说有什么,还确实是有的…”我望了望佛像,抬手抓了抓后脑勺,夏雪“哦”了一下,普善点头示意我讲。

“做过一个梦……梦里…自己是一个小沙弥,呃,面前是一位老僧吧,梦里开口问他,我说,‘师父,为何双手合十’,好像是这样…”

说完看看两人,竟然没什么反应,只等我继续,我想起什么,有心住了嘴。

“没了?”夏雪问道。我不回答,只问普善说大师可知道为什么么。普善稍稍点头,却不说话,一会儿又笑起来。

“你果真没有答案么?”我正想点头,普善又问,“你果真没有得到答案么?”

后面一句多了“得到”二字,这词儿让我顿时没了言语,再看普善,总觉得他明白什么,本来打算听听他的回答,然而此时看来,他确实像是都清楚一般,只是稍稍探了身子过来、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曾经让我感慨一时却没多想的一个梦境,今天却突然展现某种因缘,此刻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答案你实在是有的…不过是你自己无法参透罢了。”普善点头笑着收回身子坐好,我就此作罢——他确实晓得什么。

“答案么……”我望了望夏雪,她只是平静等我继续说下去,我垂下头回忆,眼角烛火跳动,一切越发朦胧,我穿过时间立于面前的门,门无穷无尽,打开关闭打开关闭,迈入内在记忆之中,光舞影动,闪烁不止……

外面溪水径自作响,树叶轻飘落下,小沙弥盘腿而坐。
师父,为何双手合十…
老僧静默不语多时,而后张口轻声回答,了了觉知之状。
掌中即是世界……

时若流水,潺潺声响不绝于耳。我差点重入先前的睡梦之中,只是这次周围烛火亮光不减,我竟没有深沉没入,跟随着光火重新回转过来,夏雪和普善依旧端坐如前。

“掌中即是世界…这些平时的自己是说不出来的…”夏雪摸了摸手镯,在我看来满脸的调侃意味,“没想到你真有当和尚的潜质…”

我撇撇嘴,说你这丫头不适合说笑话,正要犯贫。普善只是点头,站起身来叫夏雪再随他去取书,先前的问话始终只字不提,我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一味跟着。

出了大成殿到旁边的起居室,普善在里间找出几本佛经借给了夏雪,我还探头张望普善桌子上的收音机、感慨原来僧人也要与时俱进的时候,夏雪已经在外屋给普善告辞并且叫我,紧忙应着出去。普善送了我们出了屋子,到门口笑呵呵地叫住我,拉住手在我摊开的手掌上用手指写起什么来,夏雪在门外不远等待,早知会有此事一般静默而视。若是以前,我肯定会发笑说这定然又是电视,然而此时我却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普善在我手掌中间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着,突然觉得他写的这个字,我认识却又不认识,只觉得奇妙依旧,时间停驻。

写完普善蜷起我的手指,稍稍用力握了握,笑着轻轻拍了拍,也不言语,我也就轻轻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夏雪走了。


| 十方


“魔方的中心,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事情…”走出寺院,望着远处山头我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夏雪在前面停下慢慢地转过身来。

“不管外表怎么改变,相同或者五颜六色,魔方的中心,始终是没变的,我突然想到这个…”看看夏雪,她轻轻点头。

“你知道刚才大师在外屋给我说什么,他说这小伙子有禅缘…”
“是说当和尚的潜质?”我撅嘴,夏雪摇头。
“你有什么想法不是么?”她问道。
“老实说我并不清楚,即使能想到这些那些,我却还是不能抵达事件的中心,发现不了根本,你说呢?”我问夏雪,她想了想,只是耸耸肩膀。
“为什么不说说看…”

“说说看…遗憾,我首先想到了这个…”我点头,“…对于老爸的去世,外公、其他亲人以及身边人的离去,我真的是遗憾,伤痛,并且无以复加,并不会相信因为某些就减轻这些疼痛。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再无可能拥抱,再无可能接纳,统统消失,身形消失和影响消失,现在只是前者,就算后者会带来数不尽的哀伤,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就此抗拒的必要……我不是一个相信永远的人,但是就我在世的今后的日子里,可能依旧因为这些而伤感不已,这些对于我来说,可以冠以‘永远’之名——永远也许,不过一辈子的时间而已…”

“过去的种种,它们可能埋在某个地方,等待某天我真真正正地发现和明白它们,但是‘过去’终究是由一个一个的‘今天’和‘以后’筑就的,我不能归结给谁,推托责任给别的东西,我始终需要自己面对处理,始终逃不过,始终苟延残喘。也许就此承认,生活无非就是这样,不过含辛茹苦……”

“以后发生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明天不可确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知道这些,听起来也许仍然颓废而不积极。积极和退缩,不过是反复反复…我不会因为一时的东西就整个颠覆过往,但是我想要尝试,慢慢地,积累,最后可以改变什么……”

我慢慢地说完,说了些什么自己都不清楚,夏雪静静地听着,满以为她又会质疑什么,好一会儿过后,她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轻轻问我方才大师写的什么字。我回过神笑笑,走上前,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重复刚才大师在我手心的笔划。

末了夏雪摊开手掌端详,点着头一边问我:“刚才说还是试着要面对的,是什么?”
“很多,不过是直面而已…”
“比如,亲情?”她放下手抬头看着我。
“嗯…包括。”
“喜好?”
“也有吧…”
“那么现在呢,问你为何喜欢什么东西,还是会像以前那样非得莫名其妙,去多想为什么,最后却迷惑么?”夏雪背着手转过身开走。
“……怕是没那么复杂了…”我跟在后面。
“所以,比如猪蹄和雪碧,喜欢?”
“嗯…”

她停下来再次回过身,故意地问道:“为什么?”

我停下,不自禁笑起来,夏雪看着我,脸上竟也有隐约的笑容,她的视线没有像开先一直那样径直穿过我,虚无缥缈地看着我身后的什么,而头一次地落在我这里,落在我身处的这个地方,她静静看着我,似乎真的有在微笑。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我缓缓说道,夏雪顿了顿,拍了拍手中的书,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不错。”她在前面,如是轻语。

山头最后的一抹红霞,低头看见陈老板靠在车门上,远远冲着我们提了提手中沉沉的袋子。夏雪招手回应,墨绿的手镯顺着手臂悠然滑落。黑暗虽来到,却昭示崭新一天临近,除此尚有雪碧猪蹄,不亦乐乎。我轻轻笑起来,低下头,摊开手掌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握了起来。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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