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小冷

2007-06-27 13:35 | yelena



林小冷为什么姓林,我一直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她爸爸不姓林,她妈也不姓。每次我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会回答说最近喜欢的一个男人姓林。这我当然是不相信的。因为据我的了解,她喜欢一个男人从未超出过三个月。而我认识她已经有很多个三个月,她却一直姓林。

我遇到林小冷的时候,她正在一家超市偷吃的。我看到她在五连包方便面的货架前犹豫了很久。她发现我在看她如何偷东西时很淡然地看了我一眼,而这一眼让我发现她是个曼妙的姑娘。不要脸的讲,至少跟我一样曼妙。于是付款的时候我故意蹭在她后面,拎了一袋酸奶。她交钱的动作明显变缓慢,一边交一边仍然用很淡然的眼神瞟我,我不失时机地露出微笑。


后来林小冷请我喝酒。喝酒,泡方便面。再后来我们就住在一起了。所以其实说来,那天在超市,我看到这姑娘在想办法偷东西的那一刻是历史性的,它预言并见证了一段伟大友谊的开始。

或者也可以说,她不得不好好对我以求有个可以安稳睡觉的地方。毕竟之后我帮她偿清了拖欠三个月的房租并且在我家里给她收拾出来一间屋。我收留了她,当然也立了规矩,只有一条,那就是不准带男人回家。因为几天之后我便发现林小冷不会做家务,跟她住在一起我没有得到任何好处。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有个漂亮姑娘使劲儿往怀里钻。

林小冷第一次往我怀里钻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当时我正躺在床上歪着头看电视,原本舒适的身体立刻僵硬了。我低头对着那一片浓密的黑头发说,你是同性恋吗?黑头发含糊不清的回答我说,你他妈才是同性恋。

林小冷的性格跟我完全不搭调。她散漫,随心所欲,风情万种。而我有固定工作,收入稳定,懂得持家之道,贤良淑德……林小冷常说,如果她是个男的,一定娶我做老婆。然后就抱着我睡过去。我渐渐得知她睡觉的时候非得抱着个什么,不然会睡不着。当然,男的优先。直到后来我开始觉得怀里有个柔软的身体是件挺舒服的事儿,以至于一度担心自己的性向有所改变,恐慌过一小阵。


这个美丽的姑娘跟我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渐渐开始不听话起来。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她偷东西,说脏话,太容易感到寂寞。我一度试图把她拉进正常人的圈儿内,但结果不很理想。

林小冷抱着我睡过了一些天之后,她的那间屋基本上就闲置了起来。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今晚上她要出去住。表情淡然,语气随意。我说,你要干吗?她把手机扔给我。我看到一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最近很忙。那我们做爱吧?我想了。我把手机扔还给她,说,这是谁?她仍然表情淡然地回答我说,一个小伙子,挺帅的。我说,那你要去吗?她说,要去啊。然后就不再理我。

我说,唉。

于是当天晚上我自己一个人睡。抱着被子。

第二天早晨林小冷蹦蹦达达的就回来了,像往常一样。我看着她的脸,说,怎么样?她很单纯的问,什么怎么样?然后说,哦,就那样。还能怎么样。

在此之后林姑娘开始不定期的夜不归宿,有的时候一周一回,有的时候俩月一回。于是我终于下决心跟她谈一谈。我在一个傍晚把她拉到烧烤扎啤摊跟她把酒问青天。当时的情形如下:

我说,姑娘,你每次出去都是找那个小伙子么?

她低着头啃羊肉串,说,嗯。差不多吧。

我说,你认识他多久?

没多久。一两年吧。

我说,那你跟他谈恋爱好不好?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哈哈哈。他有女朋友。


谈话就终止了。后来我们一人喝了两杯扎啤,头脑清醒的回了家。她仍然抱着我睡觉。

我想是这样的,这个姑娘,要么天生没心没肺,要么或许受过严重的伤。


我曾经见过一次林小冷的爸妈,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原来就住在这个城市里。她的爸妈都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他们一再对我表达了感谢和歉意。而林小冷在他们面前表现的空前乖巧可人。其实在我家里,她只占据着很小一部分。因为她的东西很少,衣服都很简单,鞋子一段时期内只穿一双。没有化妆品。

她的头发在那时候已经长过了背后的内衣带子,洗过未干时像某种藻类,她会将一小半脸藏在后面,这使她看上去既诡异又性感。她对我说,长发为君留。我摸着她的头发体会着很好的手感默不作声,从未问过君是谁。每个月中的时候,她会让我为她拍一张照片。头发的照片。她还对我说,再也没有以泪洗面的爱情。


我们又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日子。然后有这么一天,早晨,她的头埋在我胸前不肯起来。我挣扎了一下,然后温柔问她,你怎么了。那时间我突然想起前一天她的晚归,以及朦胧中爬上了我的床一动不动的睡去。我摸摸她的头发,再次说,姑娘,怎么了。

她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淡然地说,我怀孕了。

她一直没有把头移开。


在那之后,林小冷把她的长发盘了起来,很少出门。我开始晚出早归,伺候她的作息饮食。她变得安静了很多,脾气越来越坏,然而更加依赖我。我知道孕期的女人在开始时会心情抑郁,身体反应很大。可是我从来不需要忍受如其他怀孕女人的喜怒无常以至歇斯底里,因为林小冷只会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而她的沉默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因为常常在那时,她是感到了对自身的绝望。

只是她知道,我一直在她身边。她是一个心里无比善良的姑娘,她知道我对她好,于是她只对自己发脾气,她以为只要她不说话,我便永远不会知晓她对自己的折磨。而每当我看到她这样做时,我就只能默默叹气,默默的收走床边的水,以及药。

她自己把所有她的东西一件一件移回了原先给她准备的那间空屋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再来爬我的床,每天吃很少的东西,不再说脏话。她在我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睛偷偷看我。她变得神经质。小心翼翼。

她怕我嫌弃她,离开她。


我带她去医院做定期检查。在门外等候的时候,她看着走廊墙壁上的婴儿照片发呆。做检查的时候我一直陪在她身边,我看到她木然的躺在那儿把腿张开。当医生告诉她胎位和胎儿的发育情况都正常时,她试图给出一个笑容。回去的路上她仍然一言不发,只是侧着头看着车窗外。我仔细看她,似乎突然之间这个姑娘就不再有活性了,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的脸上出现了若隐若现的沧桑。


在一个阴雨天,我早早下了班,去超市买了咖喱粉和鸡腿肉,还有一些青菜。街上雾蒙蒙的,很潮,很冷。风可以刮进人的骨缝里去。我匆匆忙忙的回到家,去厨房放下了手里的几个袋子,大声叫姑娘起床帮我做饭。没有人应。林小冷不在她的屋子里。

林小冷倒在洗手间。身下是一片鲜红。

我吓坏了。我蹲下去抱起她的上身,我的声音惊恐的发抖。

她冲我笑了。她说,没有关系。

我是想帮你收了阳台的衣服。没有站稳。


后来的一切我只记得我的害怕。直到结束,医生冷漠的说孩子掉了。我的眼泪流下来。第一次我在林小冷面前泣不成声,第一次她摸着我的头发把我揽到胸前。她躺在一片洁白里,微笑着用温柔的抚摸安慰我。

再后来,我们渐渐的都平静下来。


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还是在那家超市门口。当时她面对着我,侧头向超市里看了一眼。她说,从那以后我没再偷过东西呢。她把眼神转向我。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吧。以后。

我沉默着。

我说,姑娘,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孩子的爸爸,到底是谁。

林小冷看着我,微笑起来。

她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