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B.G.秋

2007-05-07 21:23 | Ant



书名
R.B.G意为Rule Breaker Gene(规则 破坏者 基因)

卷名
GREEN篇发生的时间是冬季,RED篇发生的时间是春季,BLUE篇发生的时间是夏季。
因此,卷名为秋。



序篇

寒霞伴着微风,渗入了肌肤。
她委屈地沓下了肩膀。那个人儿,虽然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眼中却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深的倦怠。
“这种事情,其实每天都在发生。”
“我知道。”男孩嘟哝着,“但是……”

也许是发生了些什么吧,无论如何努力去回想,却只记得开端和结尾,过程是一片空白。虽然这根本不合逻辑,既然发生了,也只能承认。他终于停止了回忆,毕竟联系已经被抹去了,而他并没有重建联系的能力。
“想知道吗?”
女孩侧着脸问道。
“你知道?”
“倒也不是,但我能比你更加真实地感受到这个变化。怎么说,作为一个普通人,你能够得到足以确认事实的感受,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男孩不好意思地绕了绕头,倒是欣然接受了这个评价。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确实已经做的够好了。
可是,代价未免太重。并不是自己的选择,也决不愿意承担,却必须咬牙顶在头顶。那个雨天,他和面前凭空消失的那个人,是一样的。

像伸进风扇保护网的手指,只感到微微的危机似的刺痛。
仅仅是为了存在,已经成了奢望吗?

第一章 银链?消失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失踪。
也许是习以为常,使得我们都渐渐习惯了这种存在,便再也感受不到。如果承认感知是有局限的,那么,又有谁能够确认,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我们遗漏了许多,在不知觉中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但若是感觉不到,我们真的已经失去了么?还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那些漫天飞舞的银色长链,从来就不曾存在于人类的视线之中。说它是银色,仅仅是为了表现它的神秘和华贵,说它像链条,也仅仅是为了说明它的强韧和脆弱。它们是一切的总结,是一种联系。人们将自己感受到的世界的起伏,在脑中汇集成相似的图像,将意义赋予这些虚构的事物,并为此建立联系。为方便起见,又为它沿用了一个习惯上相关联的名称——
因果之链。
其实名字并不重要。但每个成功接触到法则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把它看成了同一种形态。或者,这就因为存在的联系,而形成的门。
消失的过程是无法观测的,但有些人,却能够成功感知到。若是一定要把这种感觉转换为视觉,那就是,无数条长链,在黑色的天空中缓慢地脱离。其实,能得到这种清晰映像的人只是少数,绝大部分的人,顶多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仿佛源自心中,又仿佛远在天边。

“……”
丁晨明瞟了一眼窗边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女性同桌,不由得厥了厥嘴。
他又能说些什么?对于这个同桌,不,对于一个从小一起长大,共享同一个生日,从幼儿园直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的……怎么说呢……邻居。
她叫程初,如果反过来念就是“初晨”,代表无限的可能性,新生,潜在的活力,就如同她白皙得令人窒息的皮肤一般。这是她的解释,不过在丁晨明看来,既然是反过来,意思就是反的。
知道吗?你父母给你这个名字,很显然是希望能稍微中和一下……
“你还不知道吗?丁子。”程初用力拍了一下丁晨明的脑壳,像是在检查西瓜的生熟,“新来的转校生,和许卿玫好像就住在同一栋楼的对门呢。”
丁晨明似乎有些吃惊,想了想,还是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那又怎么样?”
“果然还是有些在意。”程初并没有理会他的反应,“不过说起来也许并没有什么,虽说确实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嘿!”她猛得睁大眼睛,使劲一叉腰,“放尊重点。难道你已经放弃了?”
“拜托别闹了成吗?”丁晨明警戒地看了看四周,由于时间还早,教室里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我好像从来也没这么说过吧?”
“可我看得出来。”
“我知道……可是这个事情,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俄……”程初盯着他瞧了半响,长舒了一口气,“好吧,不过我始终认为,男孩子就应该勇敢向上,身体绝不要落在思想之后……”

至于后面的话,丁晨明并没有太在意,如果对她的每句话都要细细深究,多少时光都会被这样白白抛到了垃圾桶里——没有过脑的话,不过是戏言,说出来并不是为了得到回答,不过是种进攻方式罢了。然而,他所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话,也许是机缘巧合,竟为自己后来的经历作了某种预言。
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异常,只是奇怪起床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向往常为自己准备好早餐。不过鉴于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便打算到学校后随便买些吃的。
当到了学校之后,他才发现,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于他的想象。

首先是……程初竟然全天都没和他打过招呼。
她只是和她的那群狐朋狗友围坐在教室的一角,谈论着一些她们自认为很有趣的话题。这使得丁晨明不知为何竟有些失落。“我这是在想什么。”他这样告诫自己,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半小时后,他才渐渐意识到,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全部。
许卿玫过来收作业的时候,差点就从他旁边直接走过去了。拿起角上的练习册后,便回过头看着他的脸,眼神严肃,好像上面有什么东西似的。当丁晨明伸手摸自己脸的时候,她却扭过头,面带微笑,径直向前走去。
她在看什么?
丁晨明不由得低下头,突然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那眼神,分明是看着自己脑后的空气。
一片黑夜,夜里是比黑色还要黑的颜色,诡异的色彩摇动着,像是火。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嘿,睡觉的都起来了,旁边的同学帮下忙。”那是关老师的声音。丁晨明几乎是反射性地弹了起来,看看周围,却是空无一人。
渐渐困了起来,于是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站着的地方,竟然是学校的走廊。
周围一片漆黑,只能借着星光看到一些轮廓样的东西。已经到晚上了?他揉了揉脑袋,又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真是奇怪。”他嘴上这样说着,却完全没有应该有的感觉。正在他为自己现在的情况而捉摸不定的时候,走廊上的灯突然依次亮了起来。
“……”
他转过身,却在想着“……”这种声音自己怎么可能会听到。暗色笼罩……
“……”
眼前的女孩又说道。
她的样子,看起来最多也不到十岁。但这并不是特别好判断,因为从外表上来看……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一团雾。应该说,她整个人就是一团雾,一团拥有形体的雾。或者说,她本来就只是一团雾,具体的形体只是存在于与雾接触时所产生的想象。丁晨明伸出手想揉揉眼睛,眼前的影像又突然消失了。
不对。那是因为,他的面前,一直什么都没有。
她的服饰一直变化着,脸上是忧郁不决的神情,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头侧大大的发卡,虽然已经不觉得是雾,却也说不出具体的形态,就像看着十里外一束摇逸的烛火,模糊,变动,即将消逝。
但是,明明就在咫尺之遥。
“你是谁?”丁晨明理所当然地这样问道。几秒后,小女孩抬起头,眼神凝聚了。
是真的凝聚了。这种感觉甚至比她自身还要显得真实。
“蝶舞。”
她这样说道,身体突然停止了变化。衣服上的图案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无邪的白。发卡也凝聚成了一只蝴蝶的模样,蝴蝶的左上和右下翅膀,留着两片显眼的红斑。
“我叫蝶舞。”声音虽然很轻,却震得丁晨明全身发麻。“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大概一分钟后,丁晨明才这样问道。
“我实在没有办法……”女孩捂着脸,使劲摇着头。她的全身泛起了蓝色的浪花,发卡也渐渐变成了水滴的形状。然后,世界在眼前急速倒退。丁晨明伸出手,却觉得似乎穿过了些什么。
那就是世界的间隙吗?他突然这样想着。手穿过去的部分冰凉冰凉的,特别的舒服。还没来得及认真去体会,冷意突然延续到了全身。
一瞬间,便浸没在一片黑幕之中。

“喂。”
“起床了起床啦!”
“哎呀哎呀。”
“起来吧,看你这样我都困了。”

丁晨明猛得睁开眼睛,意识骤然清醒。身体却没有醒来,依然冰冷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气。
“有没有搞错,还真得醒了。你小子能不能就这样躺着,你能起来这说不通阿,喂喂。”
“这家伙。”对于这个声音,丁晨明产生了莫名的厌恶,感觉像上辈子早就结下仇似的。他指着声音的源头,却愣住了。
那是一只鸟。
“八哥啊八哥。八哥会说话很奇怪吗?”那只鸟“跳”了起来,竟然直立着身体,用一边翅膀捂住了长缘,像是在笑的样子。“不过这真是奇怪,好久没有这样的体验,都快要不知道怎样惊讶了呢。”
丁晨明坐起身子,直往后退。
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个地方,是他的家。
“你给我出去!”他这样喊着,那只八哥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直直得盯着他。
“你,真,以,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废话,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的家!”
八哥笑了起来,死一般沉寂的眼睛里,竟然透出了奇特的光华。
它问道:
“真的吗?”
真的吗?
这里是丁晨明的家。
但是,家的主人,现在。
又在哪里?

那一片比黑还要暗的黑暗中,丁晨明觉得自己已经被冻结了,一动也不能动。
完全不能动,甚至无法思考。整个灵魂,似乎只剩下了感觉,那是一种脱离于时空法则的联系。即使已经静止,联系却依然存在。
眼前,那是什么?
那什么也不是,因为它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自然也不可能会回忆起。与之相对,重要的东西,除了自己。就剩下了……
他想到了一个词。与其说是他想到了,不如说是潜意识帮他挖出了这个词。黑暗中伸出了万条丝线,把他切割成了无数块。并没有感觉到痛楚,脑子里印着奇特的血影。
抖动着,一只蝴蝶缓慢地飞过他的视线,光芒乍现。
“嘿!”
“你别再刺激他了,我都说过他现在的状况还不稳定。”
意识回到了现世。丁晨明盯着前方,她是……
蝶舞。
“哎。”他捂着头,脑子里痒得难受。怎么回事,简直是有人在替自己思考。她,我当然记得,如果说她确实存在,那么这一切便不是幻觉。如梦般的经历,不包含丝毫的愉悦,因为他很清楚,这不是梦,决不是梦。
刚才那句话绝对不是自己的本意……他这样想着,有些沮丧,倒是很快放弃了。
于是,感官也渐渐正常起来。
“先别管这些。”
“你是谁?”他这样问道。面前的人,感觉和当时完全不同。是的,这个人是真实的,虽然表情有些冷,但和当时的雾影……
“你弄错了,我并没有变化,变化的是你自己。”女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声音清脆而低沉,“当时你和世界的联系基本上全被截断了。其实我反倒奇怪,你怎么可能还能看得到我。呃,我知道现在的你肯定没法接受,所以这些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不过,竟然这样了都没有挂掉,实在让人想不通。”八哥嘟噜着。
丁晨明真有些佩服自己的了,八哥这样的声音,他竟然能听出语气来。相比之下,应该是这个更令人费解吧?
“别说啦,终归算是件好事。”蝶舞低着头,有意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丁晨明沉默了半响,直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稳之后,这才小心地问道: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舞不是已经说过别说了吗?你话能不能别那么多?”八哥这次的语气到是非常符合它本来的音色。蝶舞连忙摆着手,偏过头,抱歉似的地说道,“不是……你想知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看着丁晨明的脸,身体变成了翡翠般的绿色,硬邦邦的。

“当时,你睡了三天。所以我们都觉得你不能醒来了。事实上,就以前的案例来说,从事情发生到我们最终感知不到的程度,从来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
蝶舞看着远处的霞光。只是下一秒,霞光便熄灭了。
“我就一个感觉。自己的意识完完全全地跟不上身体的速度,像一直慢了半拍似的。不,应该是整拍。”
丁晨明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嘿,说不定我是被人诅咒了。”
“我可不这么想。”
“我知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但凡是诅咒总有解除的办法。所以,你还是让我这么想好了。”
远处的光,消失了。

第二章 永远失去的世界

意识渐渐回到了这个世界上。虽然眼睛已经睁开了,脑袋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他习惯性了瞄了瞄四周,却首先看到了一张大脸。
“喂。”他向后一缩,险些就从床的另一边掉下去了。蝶舞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眸子里一片死寂。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你看得到我吗?”
“当然能!”
“呃。”她全身的光环渐渐变成了纯白色的月光,“这么说,还是不太稳定。”
丁晨明稍微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将被子拉到了腰间,磨蹭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
“你为什么在这里?”
“呃,有点麻烦。这次我把脱离法则倒过来运用,虽然看起来是起了效果,但是情况非常不稳定,需要我一直在旁边调整。”蝶舞轻轻点着头,语气有些做作,“其实昨天我整晚都在这里……”
“那不可能。”
“我们RULE BREAKER处于解放状态的时候,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应该说是完全不会在意我们的存在。也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我们才能发挥自己的全部能力。这个应该算是一切的基础了,解释起来并不容易。不过我在意的是,为什么你有时候还能够看到这种状态的我们……”
“能观察到消失,在消失后依然能保持物质层面的联系,这些都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地方。”粗哑的声音响起,丁晨明这才注意到,八哥也在。
“呃,明,你可以叫它眸辉,我也是这样叫它的。”蝶舞指着八哥,“不过你也该起来了。如果迟到了,临时切换你的法则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真的没有问题了吗?”丁晨明开始往身上套着衣服,“诶?你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吧?我是说……”
“是的。重建法则是很麻烦的。”
“但是……”
“只要你没有恋童癖就没有问题。”
丁晨明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赶紧低下了头,“我知道了。不过,如果我去上学……”
“只要我在你旁边就没有问题。”
“好。”
丁晨明匆忙换好衣服,在去卫生间的时候,顺带着瞟了一眼桌上的早餐——父亲总是起早作好早餐后再去睡,到了上班时间才起。虽然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一旦习惯了,就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哪天……
“你要是想自己做的话,我可以教你。”
蝶舞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呛得丁晨明直线冲进了卫生间。简直像有读心术似的,他自嘲地笑笑,突然发现这种事情已经不总是玩笑了。沮丧地拿起牙刷,门外却传来了声音:“我不会读心术。”
“能不能让我清静一下。”本来以为自己会生气的,脸上却在笑。
说起来也确认该笑,但若是哭,理由也再充分不过。
一切已经改变了。就算能看起来一样,又有什么意义。

发生了很多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丁晨明其实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虽然蝶舞的做法看似很真诚的样子,却总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任你们怎么说,我为什么非得按你们选定的路去走?
“那你想怎么样?”八哥的话还是那样不客气。
关于蝶舞,丁晨明实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评价。“你肯定是在耍我。”自从成了这个状态之后,他的第七感突然敏锐起来。
“第七感?某种渗透通道而已。”
实在是没话说了,但也非靠着他们不可,就算明明知道在被耍也是一样。关于自己的现况,按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被中断了与终端的连接。各个终端本来是按照各自的关系连接成一张网的,可是,若是某个终端出现了某些状况,使得本身失去了附着联系的能力,那么与之相关的所有子网都会依次崩坏。
“补充一下,这里的终端主要指人。”
所以,出现这种事情,要么是自己的连接点被破坏了,要么是某个与自己紧密相关的别个人的连接点被破坏了。
总之,如果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首先便断开与平常世界层面的联系,那么便会变得与普通人类的世界没有任何交汇。然后就是与宇宙法则的脱离,到那个时候,应该就可以简单地称之为“死”了。
而自己因为已经从原本的世界“脱离”,所以根本无法正常生活,但出奇得是与宇宙法则的联系却相当完整,简直像是被某种力量保护着。严格地讲,RULE BREAKER的解放状态和他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区别。只是RULE BREAKER本身就有着直接处理普通世界之外信息的能力,所以仍然可以观测人类的生活。然而,丁晨明作为普通人类能够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这一点是不可理喻的。
只能猜想,也许这是保护他根本存在的力量的一个副产品。
他现在之所以还能够与常人交流,是因为蝶舞执行的反脱离法则的作用。形象的讲,就是重新依照模板强制连接所有与他相关事物的联系。虽然不可避免的会产生矛盾,若是及时更正的话,问题并不会太大。蝶舞说,这就是他们必须保持在一定距离内的原因。所以,这种措施只是暂时的。真正的解决方案只能靠丁晨明自己执行。
那就是,自己成为RULE BREAKER。
“RULE BREAKER是一片人群,他们天生就具有直接理解,并控制基本法则的能力。这种能力是无法通过语言等基本方式表达的,所以不可能后天习得。RULE BREAKER是一个世界通用的词汇,在国内也有被叫作法则术士或者破法师等等。”
“那,不明明说的是不能后天习得吗?”
“那句话只是某些人随便说说而已,你作为‘不完全存在消失者’,本来就已经违背了他们的总章了,再违背一条也不算奇怪。”八哥很严肃地继续说道,“但要深究这个问题,单是随便想想难点就非常多,所以你还得好好努力才是,事实上……”
“我认为是不可能的。”八哥很坦然地说道。
“不可能的话干嘛管我?”
“那都是小舞的主意,原因她也没说,估计是闲得很吧。她总是这样。”
荒缪。
然而,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真到做的时候,还是应对了哪句话:没有选择。

“大家……都看到了吧?今天这节是示范课。不用拘谨,按平常那样做就可以了。”关老师的笑稍微有些不自然,却并没有超出允许的界限。丁晨明虽然对此并没有兴趣,还是看了看后面的那些正襟危坐的老师,和那个黑漆漆的摄录机。
关老师向着后面的人点点头,又加了一句,“不过还是象征性地喊一次起立吧,程初?”
“OK!”程初伸出了两根手指。
谈到程初,也不知到她对明天的班委改选有什么看法。不过真要问的话,她肯定要说没问题。如果是在以前,确实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除了她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愿意担任班长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担子”了。
不过这种时候竟然还记得班委改选的事,有时候还真佩服自己。
那个新来的转校生,竟成了自己的威胁,这点程初肯定是从未想到过的吧?没错,从某个角度上来讲,张洪亮确实有着非凡的向心力,若不是自己有着“非讨厌他不可”的理由,丁晨明还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想。
瞧瞧,就算是在示范课上,张洪亮这家伙坐的也不老实。如果是在平时,只要不在课堂上吃东西,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可是,每次突然问他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而且大部分时候都不需要别人提示他问题的内容,以至于最后老师也想不出法子了。
人与人就是不一样,算是明白了。

无聊的示范课结束后,关老师找到了丁晨明,简单地示意他去办公室。当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办公室门口后,关老师只是很随意地让他坐下。
“这周缺的作业,你打算什么时候补上?”
“阿?”
“我清点了一次。不过,至于那些玩忽职守的家伙……你说该怎么办呢?”
关老师的眼里透出了一丝狡黠,丁晨明的心顿时直落谷底。对于这种不能去解释的事,该怎么办才好呢?不管怎么说,也不该连累到无辜的人,毕竟这周内他根本就不存在。更何况,对象还是那两个人。
“罢了,这次就饶了你。”关老师的神情松懈了下来,“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
然后,就真的让他走了。

这件事竟然就这样结束了,丁晨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等,她最后说的是:
“知恩图报可是道德最基本的底线。”
什么意思,如果说是要敲我一笔就算了,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有谁能够理解,不过如果是那个家伙……
“对了。”
他刚才这么想,蝶舞就真的从旁边冒出来了。
“喂,你给我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丁晨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仅仅是为了加重语气做出了凶巴巴的表情。蝶舞低头用食指抹着嘴唇,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要每次遇到奇怪的事情就怪到我们身上。她好像并不是想,威胁你吧,应该有别的理由……”
“不过我确实不知道。”窗外,云彩的摇动印上了她的衣裙。
丁晨明真有些火了,“主要不是问这个,我说的这几天的作业……”
“既然你的存在恢复了,自然和你相关的所有存在都恢复了。”蝶舞不揾不火地说道,“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丁晨明闭上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蝶舞以他为圆心兜了一圈,“别一副苦瓜脸,这些小事我是可以帮忙的。”她的表情虽然很认真,却略微带着点奇怪的犹豫,使得丁晨明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到她从一块奇怪的透明包裹里煞有其事地拿出了全套课本和工整地写着作业记录的小本,并指出其中的一道错题之后,他彻底折服了。
别开玩笑了。
蝶舞把什么东西这样一挥,朔得一下又不见了。本来,能看到她就是怪事,既然自己对于怪人都已经是怪事了,那么看到再奇怪的事也不应该感到奇怪。虽然是这么说,但看着一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人儿”始终将自己玩弄与掌股之间,好像任谁都不可能轻松地接受。
倒是那句“知恩图报”实在很让人在意……

晚上,蝶舞如约和他一起补作业。她书写的速度非常快,就像是在照抄似的。
丁晨明似乎有些明白了,也许她是通过某种方式窃取了某个同学脑子里的作业答案,像是张洪亮的。本来不会读心术也是她自己说的,事实真相谁又知道?至少他不知道。
这样一想,终于可以理解了。
“呃,我想问个问题?” 蝶舞突然说,虽然视线还在书本上。
“可以。”
“对于许卿玫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虽然最近诡异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丁晨明还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嘛。其实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都很好吧,属于那种很难让人产生反感的类型。”他突然警惕了起来,“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你误会了,” 蝶舞转过头,虽然看不到表情,全身倒是被锈上了一朵朵桃花,“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跟你一样。不过要解释的话很麻烦,你真的要听吗?”衣服上的花纹已经消失了。
“算了,”丁晨明绕了绕头。蝶舞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不知为何又转为了担忧。
丁晨明有点怀疑这个表情可能是装的,因为她的发卡,分明还是一朵娇艳的桃花。

第三章 初晨?平常的一天

其实早就想到这样的结果了,却一直没有正经地去接受。就比如关于自己现在的事,一直都以“这种事反正自己也不明白所以不用想”去推托,倒是很符合自己一贯的作风。既然自己的事已经如此,别人的事就更不用说了。
不就是一个班长,哎。
丁晨明当然不敢真这么说。事实上,他自己心里也明白,程初在乎的绝对并不是职务本身,也不是像别人那样将面子问题看得太重。她只是,因为输而极度的不甘心而已。
她的脸色很沉重,虽然一直在试图掩饰,却没起到什么效果。班上的人也尽量避免在这个时候刺激她,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许卿玫似乎对她说了些什么,因为离得太远也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只知道她被一把推开了。
“你也别过于担心,明天她肯定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丁晨明点头表示赞同,转过头一看,说话的人竟然是张洪亮。
你还好意思说。对于这个人,丁晨明还是止不住心里的厌恶。“喂,你干嘛要跟她抢班长那个位置?”虽然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正当理由,但若是什么也不说,实在憋不住。
“这是班委改选,自然是大众的意见。”张洪亮并没有生气,瞟着程初的方向,“而且,她又不是做的很好……”
“但……”
“丁晨明同学,这不是但的问题。即使是出于人情,你真的以为她真是在乎?也该有承受失败的能力了。说到底,她付出的也不过是一天的烦闷情绪,而我其实也得付出得到之后的精力,这样看起来也不算我欺负她吧?”
张洪亮的官腔义正词严,丁晨明根本不知道如何反驳。沉默了一会儿,便问道:
“那你是为了什么?”
张洪亮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托腮作思考状,“也不需要瞒着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有的人就像那落叶,对事情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求甚解,甘愿随波逐流。有些人则总是希望了解一切,认为凡事总是明白比不明白好,希望把事物的一切变化进展都了然于心中。”张洪亮瞄了丁晨明一眼,“我并不是说谁的作法正确,只不过,我属于后者。”
“我听不出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当然是有联系的。”张洪亮为难地说,“可是跟你又说不明白……”
丁晨明有些气恼,虽然他并不聪明,却也感觉到了张洪亮对自己的轻视。他在心里反驳着,又觉得自己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脚。于是只剩下了厌恶,除了对他,也包括自己。

现在是冬天,离春天还很远。所有人都被束缚着,要么是被冬衣,要么是被房屋。虽然是束缚,却也是必要的。如果总是一味地追求自由,自己就该被叫作“寒冷”的怪物吃掉了,因此完全得不到解脱。丁晨明看着程初在风中摇摆的小辫,如果是在平时,一般都是在想,倘若她能让头发披下来,可能还可以稍微更像女孩子一点。
可是现在……其实本来是想让她自己一个人多待一会儿的,但她自己并没有提出来,也只好像往常一样陪她回家。程初一直低着头,双腿将自行车骑地飞快,丁晨明勉勉强强地跟在后面,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你真是让人泄气。”
丁晨明吃惊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图。“我是说你,丁晨明,你究竟在想什么?”
完全是一头雾水,在匆匆躲开前面的一辆自行车后,他小心地问,“你不是因为?”
“当然不是,这个班长我还不想当呢。但是你实在太气人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程初狠狠地盯着前方,“你和张洪亮,是敌人!”
丁晨明顿时哑然失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但表达的意思还是大概明白的。“别在那傻笑!”也不知到骑在前面的程初是怎么看到自己的表情的,对于她,丁晨明早就习惯了。
还是不要太计较为好。
“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些事我没办法替你做!”正说着,程初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丁晨明顺着她的视线向前看去,柔顺的黑发在夕阳下闪着光。
前面的人竟是许卿玫。

“你好像不是走这条路吧?”
“稍微绕一点也可以。”许卿玫的回答很利索,却满脸心虚。
“怎么,今天不跟他一块儿走啦。”说到这里,程初极快地向丁晨明这边看了一眼,确认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后,才维持住了气冲冲的气势。但她所不知道的是,丁晨明之所以没有反应,仅仅是因为刚才许卿玫也瞄了他一眼,让他感到很困惑。
不过即使是这样,程初还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后悔。原先的许多话便没有说出口。
“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许卿玫终于开口了。她急匆匆地看了一眼丁晨明,目光又移到了程初脸上,“真的不是,我们就像……”
“别说了。”程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总之你听好了,我讨厌张洪亮,你如果继续和他保持关系,那我们就绝交。”
“不要这样。”丁晨明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也闭嘴,这件事跟你一点点关系也没有。”程初完全没有顾忌他的面子。不过这样看来,她这么生气地理由也就很明确了:不是因为班长,也不是为了朋友,仅仅是因为某人极度的不爽罢了。
这确实也是她的性格。
“当时我投的其实是弃权票……”
丁晨明感到了厌倦。照这样下去,根本讨论不出什么,而这两位都是不好惹的主。后来他作出了决定:不管原因是什么,迁怒始终不是什么高尚的做法。
于是,便先一步离开了。
他很清楚后来会发生的事,因为那是长达十七年的默契。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

在丁晨明眼中,“父亲”这个词,其实充满了苦涩。
而“母亲”,则早已被他的字典所驱逐。
时间是向前的,记忆是向后的,可是就是总有那么一些人甘愿活在永远不可能进步的回忆之中。与其说是自愿,不如说是生命中必将遇到的一道坎。跨过了,海阔天空,跨不过,就只好被吞噬。并非没有离开理由,却远远不够,如果想要突破,就必须付出牺牲。因为,这种痛苦本身就是财富,为了与之交换,则必须付出更多的痛苦。
“他根本没有资格去乞求原谅。”
心中有个声音这样说着。可是稍微一想,又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实在太可耻,就算是稍稍谈起都是大罪。潜意识中的东西还真是可怕。他这样想着,最终还是没有深入。
丁晨明在门口转了几圈,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他的家,或者。
这还是他的家么?
当母亲从他的世界消失之后,记忆中的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回来了?”
“嗯。”
丁晨明其实很不愿意看到父亲这个样子,在他看来,这种亲切根本和虚伪没有区别。还是随便一点比较好。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要求,却发觉这种愿望已经成了奢望。不是父亲不愿意,而是他们俩都不可能作到。作为一家人,若是真的天天见面却漠不关心,家便再也不是家,而是牢狱。
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躲在屋里,以维持个人空间为由,暂时逃避这一切。若是双方都不去考虑,仅仅是依照习惯和常理行事,应该会更容易相处一些。
但是,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
这就是习惯。习惯去逃避,遇到问题就转移视线。丁晨明看着计算机前的蝶舞,从来没有过地希望她真的会读心术。
“上BBS呢。”
丁晨明便凑了过去,起初只是随便瞄了一眼,见蝶舞并不介意,便凑近了。
他的瞳孔突然张大了。
“这是什么东西?”丁晨明问道,身体则早就退到了后面。“呃,说起来还没有跟你说过呢。”她的嘴角带着笑,回头看着丁晨明,像是看到水缸里湿透的鸡一样开心,“这个是我们RULE BREAKER的公用交流论坛。就是诸如此类啊,全世界的RULE BREAKER相互交流信息的媒介。”
“你们不会这么夸张吧?这样的东西就这么放在……”
“如果是你看到这个站会怎么想?”
丁晨明愣住了。的确,若是普通人看到这种东西,估计也只会当成KUSO来看吧,讨论的同样是一些无聊的话题,只是根基不同,怎么看怎么像胡闹。许多消息夹杂在一起,半数正常半数离谱,就算以RULE BREAKER的角度来看,那些帖子也只能是一帮无政府主义者在家闲得无聊的成果,与平常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说是正式的交流媒介绝对没有人相信。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难道只有这种……
“呃,不骗你了,当然是有特殊法式保护着的,一般人是绝对看不到的。”蝶舞摇动着食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了,丁晨明脸色黯淡了下来,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根本就没有退路。
不行,这个问题不能讨论。丁晨明收住了嘴里的话。
“你也该多了解些RULE BREAKER的事了。”
“八哥不是说?”
“别说话。”蝶舞拿出食指想盖上他的嘴,手却在半途停住了,“呃,也有别的提议,不过还是算了……”
“这样吧。”她竖起了食指。
丁晨明这才想起来,蝶舞的衣服似乎可以任意变化,因为从来就没有见过她穿着同样的衣服出现过。然而,当她将那些简单线条组成的图案划入衣物之中,明明只是涂鸦,却煞有其事地动了起来,似乎在表达某种意义……
“呃,首先说说法式的事情。”她的表情倒是非常认真,“所谓法式,就是一种操控法则的方式。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已知或未知的联系,而这些联系共同体现出规律,”衣服上出现了许多点,并用线连了起来,“而规律在常人眼中是无法更改的,因此,也就常常和规则划上等号。”
“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她用大叉把衣服上的图案全部叉掉,换回了白色。
“究其世界的本质,其实并不像一般想象的那样。我们看到的是表象,许多时候只是特例,由特例总结的规律是具有局限性,很多时候甚至是完全错误的。”长短不一的铅笔头被换成了像链子一样的东西,“不过要真说本质是什么,也没人说得清楚。”她摸了摸自己歪着的头,“毕竟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局限的存在。”
丁晨明有些按奈不住了。也不是没有听懂,就是觉得这个说话方式很怪异,让人忍不住想笑。然而,处于基本的礼貌,又不好随意打断她。蝶舞继续说了下去,衣服上则开始出现了笼子,苹果,恐龙……
为什么会有恐龙……
“呃!总之,我们RULE BREAKER说起来也是一种更接近与本质的存在,拥有感知和理解事物底层规律的人,而且由于理解从而得以掌握及改变,而这些都是可以在表象中表现出来的。说到这里,有必要提一下法则的局限性,因为我们是人,所以只能作为人去感知与自己相关的联系。一般来说,法则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然规则,比如万有引力,能量的平衡,秩序的消散,一种是人格规则,比如美的定义,感知的过程,爱。而局限就在于,除了这两种,其他的法则对与我们来说便是不存在的。这个限定现在还没有谁能够打破呢。你不明白吗?就是说,你们普通人被我们监视着,可是,我们说不定也被另外一种东西监视着也说不定呢。我们也无法探知鬼魂和魔法是否真的存在……”

“解放状态则是和人格层面的一种软连接方式。通过与普通世界的脱离,空闲出更多的接口以便与法则连接……呃,你好象是没有听,是吗?”
“嗯?”
蝶舞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并不生气,只是盯着丁晨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吧,那我也只好妥协了。”蝶舞摆摆手,不服气地嘟着嘴,“看来是非得那样做不可,他应该也不会乱搞。”
“什么意思?”丁晨明感到了莫明的危机。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说得很随意。可是那种形式的随意,倒不如说是一种提醒——丁晨明似乎有些明白了,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本来就没有发言权,知道了又能如何。
说到底,那个清澈的眼神,应该还是值得相信的吧?

第四章 运动有益身心

眼前,是一片绿。
除了绿,便什么也见不到。也许是这片绿过于浓烈,把其他的一切都掩盖了吧?但丁晨明却在相信,这片绿作为一种无法单独存在的意象,必定是附着在某种确实存在的物体之上的。如果是这样,事实就只可能是后者。
耳朵里,有些东西在游动,虽然并没有发出声音,却掩盖了其他。多少事情,就这样被忽略了,遗忘了,他睁大眼睛看着那片绿色,直至眼眶发酸,眼皮再也撑不住疲惫为止,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吗?
纯净的绿,超脱于感官,却是那样可怖。当眼里只余下单色,本应沐浴在多彩世界中的眸子,却只能在信息的荒漠中游荡的时候,仅仅是悲哀,早就远远不足以形容了。
突然,一道闪光。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于是,便看到了那片绿色的附属物。那是——竹。
诺大的一片竹林,充斥着雾气,仿若仙境。
其实这并不能说是看到,因为,那是看不到的。
这片竹林,只不过是存在于想象中的印记,由于思念而诞生,由于梦境而显形。

昨晚的梦,醒来才过了十秒钟,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总觉得梦到的是些重要的事情,但若是想不起来,也没有办法。丁晨明擦了擦额头,只觉得头还是晕晕的,提不起精神。
“诶,借你GBA用一下。”
田伯文瞅了丁晨明一眼,很干脆地将GBA递给了他。
“你真的不能上了?”
“废话,我都说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这么丢脸的事情你还要我说几次。”丁晨明打开了GBA的开关,“咦?不是恶魔城了?”
“换了个,不过这个特无聊。”田伯文摸着自己只有半寸长的头发,奸笑着全身凑了过来,“喂……那你的项目?”
“当然是你替我顶了。”
“不行。”田伯文脸夸张地扭曲着。
“怎么不行?你不是那么强吗?”
“就是因为强,所以是不被允许的。”
丁晨明表情凝固了,好半天才恢复。想想看也是这样,看来必须得找个实力相当的人了才行了。
不过,田伯文的身体实力,还真是让人艳羡啊。各项全通,体力和耐力更是惊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考到这个学校来,正常来说应该去考体校的。
“反正我以后是不会做跟体育相关的职业的。”
他摆起了架子,嘴里不知含着些什么,噼哩啪啦的。

虽然是这么说,但像这样的小事,再重视也只可能是插曲。虽然顺利地将运动任务推给了别人,上面却给了他新的任务,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丁子,快!”
这实在太荒唐了。本来早就已经公开和学生会决裂了,程初却以文艺部代理部长的名义,硬把他拽到了主席台旁,“现在起任命你为临时部员,你的任务是——”她将手向旁边一挥,“鉴稿!”
“为什么我要做?”
“因为我找不到别人了。”她歪着嘴,“你不会不帮我把?”
空气凝固了。
“好,我败了。”丁晨明耷拉下了头。程初显得非常开心,领着他走到桌子旁,指着桌子上那堆大小不一的纸条,“我会在旁边好好监督你的,好好干吧。”
丁晨明瞅了瞅场内,现在应该是女子一千五百米的时间。优先原则,优先原则是吧。他翻看着桌子上的纸条,似乎已经按项目分过类了。他拿起了其中一张,并把它揉成了纸团。
“诺,拿去。”他对着身边的程初说道。从来都最讨厌这种事,可这次却非做不可。也许是自己的口味太刁了吧,可是对这些几乎让他无法忍受的文字,还要分出个优劣来,做起来总归有些吃力。程初毫不客气地接过那两张纸,稍微看了看,视线便移进了场内。
场内现在行进的是女子一千五百米比赛,打头的那个人,是许卿玫。

丁晨明并不是很在意这次比赛,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整个过程,他仅仅有一次抬起头,用眼角瞄了下场内,便马上低下头,继续翻弄着那堆“广播稿”。这次运动会还真是有点搞,他在心里抱怨着:自己摔了,文艺部部长请了事假,专门鉴稿的请了病假,连许卿玫也不知道替谁去上场了。难道出问题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吗?在随手揉掉另一张纸条后,突然看到一个人窜了下去。
是真的窜了下去,从5米多高的看台上。
看台上,有几个人站了起来,丁晨明这才将视线转向了场内。赛道上,许卿玫伏倒在地上,表情从这里看不清楚,但似乎非常痛苦。跳下去的人已经到了她身边,轻轻地从背后将她扶起。他转头向着主席台的方向望着,这使得丁晨明看到了他的脸。
张洪亮。
这家伙。他扭开了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微微站了起来,一松劲,便又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程初匆忙从他身边跑过,眼里直盯着许卿玫的方向,表情严肃。“哎,”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去看看,却找不到理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似的,让他难以迈步。
“你干什么?”
程初盯着他。
“快走。”她转身走下了楼梯。丁晨明突然觉得身上的负担一下子消失了,便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跑到了赛道上。周围,已经站满了人。
“你这笨蛋。”程初在他耳边说道。就在不到三米远的地方,许卿玫渐渐理顺了呼吸,摇着头,试图站起来。
“你这笨蛋。”却不是程初的声音,而是张洪亮的。“根本就不需要这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冲着许卿玫这样喊道,牙关咬得紧紧的。“对不起。”许卿玫皱着眉头,向四周望去。当看到丁晨明的时候,她的眼神猛得一动。
不知道是怎样的眼神。那一瞬间,丁晨明觉得自己视野里一片模糊。然后,她又慢慢转过头去,咬住嘴唇,默不作声。张洪亮微微瞟了丁晨明一眼,嘴唇蠕动着。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走吧。”
推着许卿玫的背,张洪亮将她带出了场地。途中,许卿玫的脚步停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想着上午的事,丁晨明心里很不是滋味。
蝶舞就在他身边,却是普通人的模样,穿着素白的花斑连衣裙,脖子上围着围巾。但现在已经进入了冬季,穿成这样仍然有些引人注目。也不可能和她商量,丁晨明想。蝶舞却突然指着他的鼻子,满脸怨气,“你今天的行为,非常的不对。
“哎,我知道了。”
“你才不知道。以后要找个机会跟她道歉。”
“嗯。”答应后,丁晨明才想到了事情的不妥,“我怎么向她道歉?喂……凡事都要有个理由吧?”
蝶舞像往常一样直盯着他的脸,神情严肃。“呃,那算了,有这个心就可以了。”她摆摆手,原地绕了个圈,“嘿,看来你还是有点在意她俄?”
“别胡说,我只是……”
“只是?”
丁晨明实在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了。事实上,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气氛不对是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到的。然而,突然产生的那点非分之想,刚刚露头,却马上当成了空穴来风。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总之,不能因为这样一件事情就认定。而且,就算是这样,那也已经迟了。
好在蝶舞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他们在中途换了电梯,继续向上前进。这是市内最高的大楼,记得是81层,为了降低电梯的自身负重需要中途转乘一次。至于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丁晨明自然不可能知道,而他也没有问……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楼顶。

“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当然你也可能没听。”蝶舞轻快地舞动着自己的长裙,语气突然变得无比僵硬,“那么,你就自己看吧。”
无法形容的感觉产生了。
虽说是无法形容,但是若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身体被扯成两半的感觉,却一点也不痛苦。当然,这仅仅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当然还是好好的。丁晨明望向蝶舞的方向,眼睛里却越来越模糊。
突然,绿意充溢了他的整个世界。眼前的景象依旧模糊,另一种感观却变得越来越清晰。怎个世界,空无一物,只余下了风。风吹动着世界的褶皱,幻化出了无数渴望和执着揉捏成的子兽。身体被撕裂,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渐渐被空洞世界所吞噬,意识则开始与世界融合。究竟是世界吞噬了他,还是他吞噬了世界?看着自己的双手,依然完好如初,却渐渐失去了所有的感官,感觉像是,雨里风里失去方向的小舟,却装满了整仓的欢笑。身边,原来的蝶舞在渐渐地显形,头发被虚空里的风吹动着,那一双明亮而坚定的眸子,几乎照亮了整个世界。她慢慢伸开手,指间抓住了风,用力一挥,似伞的物体在她手里微微显现,却被她别在身后,再也不露痕迹。
眼里,手掌渐渐被幻化为闪动的羽虫。风声吹过,他望着遥远的天空,心情异常沉重。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是我自己的世界,早已被掩埋了多年的记忆,却在这个世界里无处匿形。这是最真实的世界,就连呼吸着的东西,也显露了悲哀或沉静的表情。这是联系,联系着人和自己,本身却空无一物,轻薄地不着边际,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了。
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蝶舞站在自己身边,和往常一样的神秘和甜蜜,但却有些不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没什么变化。
真的吗?只要稍微一定神,那双手,就跟不存在似的。
他很快便明白了。
消失的不仅仅是他的手,而是,全部。

“接招!”
蝶舞的声音由远至近,只是一闪,便已经到了面前。她的手上并没有握着什么,仅仅是挥动拳头,身形未到,皮肤便被气流撕扯得难以忍受。她显然并没有用力,丁晨明反射性地双手交叉护住前胸,接下了这一招,却被余劲撞得连连后退,最后摔倒了,在地上滚了二十多米才停下来。
“等等,这也太……”
丁晨明突然回过了神。
一定是哪出了问题,他想,刚才显然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奇怪的幻相暂且不提,为何,收到了那种强度的冲击,自己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连一点瘀痕也没有。
蝶舞在空中翻转身体,落在了对面的护栏上,“看来你已经懂得一些被动法式的使用,竟然没有受伤。”她微微低下了头,“那我也可以稍微用点力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消失了。
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丁晨明向前卧倒,手臂却被谁提了起来,使劲一甩,飞到了对面的护栏上,撞了个严严实实。他转过头,才发觉肘部一阵阵发紧,流出的,是血。
还好骨头没有问题。
“你这是干什么?”
没有回答,蝶舞竟是满脸的疑惑。
“这还用我再问吗。”丁晨明已经不打算起来了。
她的衣服上涂满了摇动着的火焰,发卡也化为了一团火。“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你现在这种状态和RULE BREAKER挺相似的,说不定稍微刺激下,就可以激发出你使用法式的能力……”
“你们为什么非得要拉我入伙?”
听到这句话,蝶舞竟火了起来,“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真以为我们的世界是一片平静?到处都是一样,而且对于我们,如果输了,就是毁灭。”她侧过身,身上的火焰越发炽烈了,“以为这是我们希望的吗?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放弃所有的能力,只要……”
这简直都不像她了。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蝶舞伸出手,将什么东西往肩上一甩,“因为如果你不成为RULE BREAKER,就是死路一条。难道你想我们一直拖着你这个包袱?”那边,丁晨明咬紧了牙关,“早就告诉你不要想那么多了。你不是常说吧,既然事情没有选择,还去考虑干什么?那么……”
“我知道了。”丁晨明赌着气。
“好吧。”蝶舞展开了双臂。这次的速度快得惊人,如果刚才的是虫爬,这次的便是鸟飞,从远远的天边,急速坠落。
丁晨明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想着:
“没有选择?”

“明,别再这样了。
“可是我……怎么可以不这样?都是我的错,如果,如果……”
有人抱住了他。
“嗯……这是应该的,不管是不对的。不,我根本就做不到,那是我必须受的,必须的。”
“我根本没有选择。”

接触的时候,竟没有丝毫痛苦。
蝶舞只是拉着他,向着天空飞去。耳边,语气很温和。
“这栋楼有81层,也就是324米,再加上我跳起的50米,便是374米。”上升的速度减慢了,“那下落就需要8.7秒,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沉默不语。
蝶舞摇摇头,慢慢推开了他。已经在开始下落了,蝶舞却明显比他下降地慢,刚想回应,耳边却传来了她缥缈的声音。
八。
那一缕泛红的白缎,从头顶直飞向屋沿,赫然缩紧。蝶舞已经回到了屋顶。
七。
在干什么?
六。
他仅仅是这样想。风舌亲吻着他裸露的肌肤。
五。
多多少少该尝试一下。
四。
根本不可能。
三。
不可能。
二。
已经放弃我了么?
一。
许卿玫。
时间突然静止了。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丁晨明甚至看了看四周,脚下是汽车,树叶被风吹起,却静止在空中。空气里满是尘土的味道。人行道上站着一个人,戴着墨镜,酷似张洪亮。
他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只觉得张洪亮的眼里已经满是鄙夷。
“滴答。”
那是手表的声音。
他突然落入了黑暗的深渊。

妈妈。
黑夜里亮起了光,却很快熄灭了。
妈妈。
丁晨明闭上了眼睛。
妈妈。
这是谁的声音?反正不是自己的。
妈妈。
音色很清脆,像是个小男孩发出的。不过,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可参考的意义?
妈妈。
哎,烦死了。
妈妈。
一片空白。
妈妈。
突然觉得不对。
妈妈。
这个声音,分明是个和声。

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是熙攘的街道。身体在下落,却比想象中慢得多。虽然看似很危险,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恐惧。
那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心缩紧了,又突然释放到无限大。胸口闷得快要爆炸,这种感觉像老鼠一般在身体里乱窜,触及指尖的时候,一阵酥麻。他放松了绷紧的情绪,某些东西突然探出了体外,与周围的法则系统结合在了一起。
他落地了,几乎没觉察到自身的重量,轻薄得像一张纸。
转过身,那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晚上,下起了雨。
两人和一只鸟一起漫步在雨中,所行之处,遍地花瓣。
蝶舞显得很高兴,轻快地跳着舞,并将两人头顶落下的雨点全变成了花瓣。对于这种浮华的戏法,丁晨明只是一笑置之。
“其实这些都是眸晖的主意,我只是执行而已。”蝶舞停下了脚步,“你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吧?”
丁晨明并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说着:“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这时,站在他肩头的八哥说话了,它的声音很轻,显然并不想让蝶舞听见。
“其实今天,如果你失败的话,我会接住你的。”
“我想也是。”
“没想到这么容易。不过这种做法,据传以前也有生效的例子。而且你看,确实有用,虽然永远不可能像我们这样,但保持自己的存在倒是可以做到,你自己再多试几次就可以自由运用了。总是个好的开头。”
“嗯。”
“不过在你掉下来的那个瞬间,我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可惜啊,没能实行。”
“俄。”
“拜托你给点反应,我是说真的。”八哥有点急了,“我本来是不想接你的!”
不想就不想,已经过去的事情,还说他干什么?
丁晨明只是这样想着,所以,他的心终于得以保持平静。
这个声音,我会记住的。

远远的夜,灯光璀璨,遍地芬芳。

丁晨明完全不明白今天发生了些什么,然后他想,也许其他人也不明白。
倒在床上,只过了一秒种,便睡着了。
那个人,绝对不会是蝶舞。

第五章 亲情?友情?爱……

饭桌上,一片沉寂。
“你今天……有什么事吗?”父亲这样问道。丁晨明完全就不想回答他,只是轻轻“嗯”了声,希望能就此打发过去。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真烦。
丁晨明刨光了碗里的饭,这才回应道:“一点小问题,我不大想说。”他顿了顿,“你就别问了。”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其实都是幌子,都是幌子是么?
明天是什么日子,我怎么可能会忘掉?父亲。

他是我的父亲,同时又不是。
通俗点讲,就是所谓的后爸。
但他确实是我的父亲,不是因为什么法律,而是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不管当初接受的时候是多么的不乐意,结果便是事实。就是因为他是我父亲,我才始终放不下这个执念,如果,如果……
亲人,就是如此,即使有再多的矛盾,也影响不了本质。
可是,有时候,真的希望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和我的母亲,从来就未曾相遇。真心的微笑,腮边的红晕,这些东西,我现在只想全部忘记。然而,那怎么可能呢?铭刻在心里的记忆,早已成为了自我的一部分。这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战争,无论是谁胜了,受伤的都是自己。于是,只好选择逃避,可是空虚的心,又由谁来补平?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然而,又能如何呢。
坐在书桌前,眼神却在四周游动。它在寻找,寻找我已经替自己掩埋的一切。“别闹了。”我对自己说,可身体就像是被别个世界的自己控制着似的,渴求的冲动就像洪流,完全抵挡不住。
于是只好让腿拖着身体,让头脑淹没在黑漆漆的被窝中。身体的倦怠取代了那止不住的冲动。我喘着气,心的声音渐渐凌乱无序起来。
往事,就像断线的风筝,即使还在,离开的命运也早已确定。

他,是我的父亲。
他,在大部分女性的眼中,应该是相当英俊的。
出于对美的事物共同的追求,我从一开始其实就不怎么讨厌他。也许孩子的心就是如此浅薄且善变,健忘本身便是一种薄情?
血的契约是否真的如此紧密,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所知道的是,只要是联系,便是可以重建的。
即使需要耗费整个世界的代价。
“妈妈。”
“我想起来了。是放在车站里了,就是最右边的长椅上。”
“可以去拿回来啊,应该还在……”
记忆被切断了。断口里,喷涌出了无数水沫,冰凉冰凉的。

这个地方,冬天里并不会下雪。虽然温度已经足够,可能,还需要其他的条件吧。但雨还是常见的,落在身上,像极了犹然的眼泪。虽然及不上雪的美,但在许多人眼里,却拥有着几乎相重合的意义。
窗外,冬雨稀稀拉拉地下着。每一声“嘀嗒”,都像是落在心上一样
“妈妈。”
“妈妈。”

“嘿!”
丁晨明抬起头,程初闪亮的眸子在他的眼里颤动。“在想什么呢?老发呆会真的变傻的。” 她在他面前转动着食指,“开心点,都是过去的事了。”
“啊?”丁晨明觉察到了不妥。
“今天……是她的生日吧?”
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对她发火了,可是这个时候,仍然觉得胸口有一股气火辣辣的憋得慌。“哎,对不起了,我又忘了。”她缩起肩膀,拍拍头,“你……”
“别说了,就这样吧……”丁晨明的脸上带着重重的笑意,心却像沉浸在冰窖里似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提起筷子,继续吃起饭来。
就像平时一样,只余下了平静。安静得,似乎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游戏厅里,人声涌动。
本来都已经拒绝了,可还是被拖着来了。虽说是提前放学了,而且也没有别的事干,可就这么瞒着家长偷跑来这里,怎么想还是觉得不妥。
室内其实只是普通的灯光,亮度却很低,基本上跟没开没有区别。光彩舞动的地面,倒映着许多张脸,仔细看来,似乎也没多少区别。那只是个轮廓,反映的却是某种真实,这个地方,根本不属于自己。
同样,也不可能属于她。
门口的跳舞机上,厚厚的人墙里,是程初率直的舞蹈。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方向,却是乐和舞之间的桥梁。虽然简单,却是精华的总结,虽然真实决不可能只拥有这样低的信息量,但作为一种近似的总结,对于永远无法触及真实的人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话虽如此,还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她无论在哪里都太引人注目,即使不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会害到别人——不过,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劝倒她,倒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既然来了,就过会再走吧。丁晨明将目光移到了不远处的快艇游戏上,插在兜里的手,摸了摸剩下的游戏币。
还剩下这么多呢。本来想替她花掉一些好快些走,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吧。
而且自己还需要想想刚才发生的事。如果真去玩了,或许会错过些什么。
来这里的路上,并非一路顺风。

那时候,只是一瞬。
美丽的少女,眼神里是一片无邪的白,好似牛奶般滑润,又像星空般遥不可及。皮肤却是健康的古铜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透着无尽的活力与热情。可是,看她的时候,却感觉不到半分热度,即使只是轻轻一瞟,心都像是要别冻结了似的。丁晨明吐出了胸里的闷气,再看时,脚底却僵住了。
她就这样站在马路中央,眼神呆滞,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向她驶来的卡车。透亮的泊油马路上,像积了一层水,倒映着她似乎轻轻一推便会摔倒的娇小的身躯。丁晨明虽然看见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似乎想做什么,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手指颤抖的利害。只过了一秒钟……
他右腿蹬地,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去,却已经迟了。时间走的很慢,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短短的一秒停滞,使得他的这次行为成为了徒劳。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即将发生,已经无法挽回,除非时间倒转。
女孩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弧线,长发在夕阳下被染得通红。
“妈妈。”
脑子冒出了个声音。来不及捕捉声音的来源,美丽少女的身体已经落地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全然没有了感触,只是想着刚才那个声音。
如果,如果当时……
“丁子,干嘛呢。”后背被人粗暴地推了一下,是程初。“快点过去。”她扯着丁晨明的衣领,一路小跑到了已经停滞的马路中央。肇事的卡车只是稍微停了一下,又马上加大油门,向着前方的转角逃去。转过头,程初已经把车牌号记下了。
她呸了一声,稍微犹豫了一下,望向了女孩的方向。
顿时呆住了。
她的身上竟然一点血迹也没有,黑色的皮大衣,仍然像新货一般闪着亮光。如百合花般娇美的俏脸,淹没在衣领的绒毛之中,微黑的底色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红晕。更令人惊奇的是,她已经站了起来,黑亮的长发在微风里舞动,一点灰尘也没沾上。
简直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没事吧。”程初咽下了喉咙里的口水,试探性的问道。
“嗯。”女孩的声音清脆地如同刚摘下的红苹果一般,“被车子‘崩’的碰了一下,不过没有大碍。”她背着手,身体微微前倾,“你们担心虎虎吗?没有关系的,只是这样碰一下,不是很重。”
“你真的没事?”程初显然并不相信她说的话,走上前想细看,女孩却退后一步,连连摆着手,“真的没有关系。懿,你跟他们说说吧,恩?”
丁晨明这才发现,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如同少女的冰雪可爱一般,这位男子同样俊美的让人惊异。柔软的额发下,带着一副能够迷倒万千女性的微笑。

之后,他们只是客套地说了几句问候的话,便在尴尬的气氛下,向不同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对于这件事,丁晨明自然有自己的看法。他们和蝶舞难道是同一类人?如今,也不可能再欺骗同样拥有部分能力的自己了。事实上,他一直在担心,程初难道就完全没有疑问?刚才那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竟然是自己作出的。
她显然没有注意。当时,她比自己更先发现危险的发生,应该顾及不上。而且,她的注意力也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过多久。
这时候,程初已经从台子上跳了下来,在他面前使劲一甩手,脸上一副不爽的神情。丁晨明刚想开口,她便嘟哝着说:“真没意思,也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是在想些什么,连个场都不肯捧。”
是啊,我刚才在想些什么?丁晨明摇摇头,对于自己的变化,程初应该比自己还要先发觉吧。那么,为何连一丝惊讶的神情都没有?
“算啦,又何必在意这些?你这种人,要不想说的话,斧头架在脖子上都不能让你开口,我一个小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啊……”
程初这样说着,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帘。突然,她叉开腿,指着丁晨明的额头,神情像被引爆的湖水,光彩浮动,照得丁晨明心里一片通明。
“我相信你。”
丁晨明笑了笑,刚想伸出手,程初却轻轻打了个响指,潇洒地转过身,消隐在熙攘的人群之中。
没有人知道,她的脸上,是否已经被泪水攻占。

等到要走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
一想到这样回去父亲会是什么表情,心里就很不好受。都是你弄的,程初!你倒是帮我找个理由啊。那个婆婆妈妈的家伙,看到我这么晚才回来,还不把我审到天亮阿?话虽这么说,丁晨明却也只是安静地骑着自行车,时不时瞅上程初一眼,一句话也不敢说。
还是不要说为好,丁晨明自嘲地笑笑。今天这丫头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总觉得怪怪的。平素对时间敏感度高到可以当钟使的她,竟然会忘了时间,连带着对她无比信任的自己一起拖下了水。难道出了问题的不止自己,还有她?看着她的脸,仍然如平时一般皎洁如月光,却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潇寂。嘿,怎么也不该在我面前感伤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突然,程初在前面停下了。丁晨明看了看前方没有路灯却已经在白天走过无数遍的小道,脑子里渐渐懵了。
这是一条回家的近道,大约有三百米长。当然,大道上是有灯的,却必须多绕挺长的一段路。不就是没有灯而已。
丁晨明不由得开始怀疑。毕竟他对程初的了解,甚至超过她本身。然而在他说出口之前,程初却一咬牙,向着小道骑去。
已经觉得不对了。丁晨明本想阻止她,却知道这无济于事。如果真能这么过去就好了,他这样想着,事实却不尽人意。没过十秒钟,她的身上就开始发抖了。
“程初?”
“嗯?”
丁晨明“铛”得一声下了车,“还是走大道吧。”
“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已经……”虽然这样说着,程初仍然减慢了车速,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没事。”说完这句话,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视线不知道在看哪,不停抖动着。
“嗨。”
“嗯。”
丁晨明轻轻笑了笑,信步走到她的身边,却被她扯住了衣袖。“喂,你倒是下来啊。”丁晨明歪过头,程初却一直背对着他,慢慢地下了车。
即使隔了几层衣服,丁晨明仍然觉察到了她指间的寒意。“是回去吗?”丁晨明小心地问道,却看见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即使在这样黑的夜里依然看得一清二楚。害怕,愤怒,还是两者兼而有之?丁晨明扭过头,向她的眉间望去,却被她用手掌盖住了眼睛。
“别看。”
“我还以为……没想到还是不行。”
她轻轻的低呤,落在丁晨明的心里,溅射出了整个世界的温馨。他仿佛又看到了,两个孩子相互搀扶着,慢慢地走过他们心里中的那片黑影。
“偶尔这样也好。”丁晨明说。
“不……不行,这实在太搞笑了。”
确实是很搞笑。十几岁的人竟然还怕黑,说出来简直没人会相信。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丁晨明却一点也不想笑。
记忆在向前回溯。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程初与现在唯一的交点,就只剩下了“怕黑”这么一条。
每个人都会变,然而,如果是变得越来越像另一个人,意义就变得不同。是因为崇拜,还是些别的原因?直到现在,他依然摸不着头绪。
无论如何努力,都只不过是个蹇品而已。
原来的她,剩下的也就是这个可笑的特点罢了。
程初翻身跳上了车,狠狠得一蹬车蹬,飞一般的离开了。丁晨明也连忙跑向自己的车,远远听见程初的声音传了过来,“刚才的事,马上给我忘掉!”
当丁晨明蹬下车蹬的时候,程初就已经没了踪影。
她,几乎都已经忘了醒着时的模样了。

快到家的时候,他将车停在了路边。
夜已经深了,灯火在树木的黑影之间若隐若现。怎么办好呢?他托起了自己的下巴,却在眼角里望见了蝶舞的身影。
“终于疯完了?”蝶舞的鼻子微微翘了起来,脸上却还是一副白纸似的的表情。“嗯。”不知该如何应答,丁晨明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最后只憋出了三个字:
“怎么了?”
“没事,”蝶舞避开了她的眼神,“我让眸晖去处理了,你父亲会完全忽略掉你今天晚回家的事实,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在稳定自己的存在之前能尽量按规律行事,现在并不是很太平。”
“嗯。”
蝶舞又瞟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回家吧。”
丁晨明机械性地跨上了车,这才想了起来,“诶,你不是一直跟着我的吗?那还需要坐……”
“别废话。”蝶舞嘟起了嘴,却并没有下去的意思。“那么,今天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丁晨明问道。
“不,你现在可以自己保持法式的完整,已经不需要我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老来干扰你吧?”
本来是想问问车祸时发生的事,但蝶舞这个反应,要么是没看到,要么是看到却没有发现异常,总之是问不出东西来的。他慢慢地骑着车,却发现蝶舞几乎就没有重量,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变轻的趋势。
“喂,你说人,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真实的一面掩藏起来。”他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关于蝶舞,丁晨明并不敢随意去评价。她显然是有感情的,给人的感觉却很不协调。感觉是在努力压制,却又压不住的样子。问这个问题,也仅仅是为了和她讨论下程初的事。但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发觉了,蝶舞很难不会错意。
但她几乎就没有反应。
“呃,到家了。”
她消声地提醒道。当丁晨明转过头看她的时候,却只看到了她头顶粉色的发卡,而她的整个脸,则已经完全淹没在了两人之间深不可测的黑影之中。
衣服却还是白色的。
蝶舞慢慢地从后座上跳了下来,转身时,那一双眸子,竟然闪过了一丝从来没有见过的辉光,在七彩的虹霞之间翻腾跳跃。
但再看时,又只是一片死寂。蝶舞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在夜色里消失无踪。

第六章 蛆

显然,今天是不会那样容易便能度过了。
从早上骑车来学校的时候开始,丁晨明便有了这样的感觉。而且,今天他起得很晚。虽然意识早就清醒了,身体却动弹不得,连平时叫他起床的人也统统失踪了。自然,迟到便成了必然的事件。路上,他竟然遇到了许卿玫,虽然同样是已经注定要迟到的人,两人却有很大区别。
“明,你扣子扣错了。”
她并没有笑,这让丁晨明有点不知所措。当时在车上,也不可能马上将扣子重新扣好,只能随手拉拉衣领,别过头去。
许卿玫伸出手,合上了自己的嘴,嘴形却在一开一合。前面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木板车,在两人向不同的方向躲避开后,丁晨明使劲一瞪车蹬,甩开了她。
今天真是霉,懊恼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哎,要是当时……可是,他却不曾想过,心怀懊恼的,并不止他一人。
来到教室后,他才惊讶的发现,张洪亮的位置,是空的。

说是空的,却不准确,应该说,那个位置上根本就不曾有过人。
这就是他最初的感觉,却因为显然不合逻辑,被他直接否决了。然而,其他人却完全不觉得矛盾。
“丁晨明,你怎么了。”田伯文厥着嘴。
难道?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踪。作为存在消失者,丁晨明最先想到的便是如此。可是,未免也太巧了一点。而且,如果他的存在也和自己一样消失了,那么……为什么我也记得这么清楚?
“明。”
远处传来了蝶舞的声音,言语中透着焦灼,“先别管张洪亮的事了,我要跟你说的是更重要的事。”
他提出了疑问。
“不,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目光在身边的学生上转了一圈,似乎一切正常。在看到许卿玫的时候,他的视线顿了顿,但马上移开了。
“明,我联系不到眸晖了。”
“联系?”
“没空解释了。现在尽量往人多地地方呆,看来先来上学是正确的举措。”她踮度了一下用词,“呃,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我们两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丁晨明差点喊出了声。“很抱歉,我能力实在有限,平时一直依赖着他。”蝶舞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听着,就像平时一样,但千万不要离开这个教室。人多的时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方便。只要……能等到眸晖回来……”
“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他们究竟是谁?”
“对不起,我还得去做些准备。好好呆着,尽量做出平常的样子,不会有事的。”
丁晨明并没有相信她。然而,因为自己的无力,根本不敢违抗。

今天起得这么晚,一定是有原因的。
与其说是起得晚,倒不如说是故意。丁晨明总算弄明白了早上自己的想法,那是因为,如果不晚点起,路上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虽然只是感觉,却非常清晰。就如同现在发生的事情一样,虽然听到了,却不觉得惊讶。这些事情,他自己也是明白的,即使是RULE BREAKER的世界,也是一样。
但是,这实在太荒谬了。而且,怎么会这么快?
至于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丁晨明自己并不知道,却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疯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你很正常。
或者是吧。毕竟,自己还是看似镇定地坐在桌子前,和程初一起吃饭。
可是,张洪亮消失的空位子……
他捂住了头,只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因为他知道,事件发生的时间,是傍晚。
时钟终于指向了五点。
男子抬起了手,手中的枪筒,映射着他那张俊美无邪的脸。他在微笑,他一直在微笑,那种微笑是那样的纯净,让人觉得似乎连丝毫感情都容不下,仅仅是一个空壳。
蝶舞的衣袖在风中剧烈地摆动,双臂张开,像一只蝴蝶。

上去的时候,丁晨明什么也没做。
只是一恍神,身体便被撕裂了。解放的过程并没有痛苦,但从内心上却很难接受。与上次相比,丁晨明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就像一只烂醉的老狗,被人一拖便只是跟着走,即使面前是悬崖也会照做。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个映像,便是倒立着撑上屋顶的蝶舞,和远处灰色的屋顶。
不,应该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尽快习惯。”蝶舞在耳边悄悄地说。丁晨明眨了眨眼睛,渐渐找到了这种景象的规律。原来的图象其实一直没有改变,只是现在的自己,会自行忽略掉不相干的信息,这也使得自己所注意的影像变得异常清晰。
耳边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一些短促的碎响。丁晨明渐渐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向前看去,那两个身影却消失了。
天上,突然落下了无数的硬币。
蝶舞并没有吃惊,紧皱双眉,摆好了防御姿势。在第一枚硬币落下的瞬间,耳边传来了一个令人愉悦的嗓音,俊美的男子,渐渐在硬币构成的雨中显形。“小姑娘,你做的真是不错,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掩饰了自己行踪十个小时之久。”男子微笑着,“我真的很佩服你,对于你的年龄来说,这已经难得可贵了。如果你能多活动一下,也许还能再多拖上一个小时。”
“别废话。”
男子仍然笑着,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是,虽然惜才,可若是这种才并不是美丽的事物,而是应该被毁灭的事物。”丁晨明看了看四周,满地的硬币竟都是正面朝上,“即使这种行为是违心的,我不做也是不可行的,是吧?”
“你们是奈叶联盟的人?”蝶舞收紧了肩头的皮肤。
“嗯,你很聪明。按照惯例,我们会先报上自己的称号,虽然本不想再为了这种无所谓的事情浪费时间。”男子的表情至始至终就没有变过,简直像石头雕成的一样,“我是因果之扭矩——懿,请记住这个名字,而她是……”
男子转过了身,完全没有一点紧张感,将脊背全露在了蝶舞面前。蝶舞的腿稍微抖了抖,但并没有动作。“为什么要躲着,出来吧,冥府之侍女。”
烟雾散开,露出了她娇小的身姿。没等丁晨明反映,一个声音突然在身边爆炸了。
“虎虎?”
那是蝶舞的声音。冥府之侍女轻轻挪动脚步,站在了懿的身边。
“唔。”她低着头,右手扯着懿的袖子,“是我。小舞。”

“嗯……这次行动让我退出好不好。”
“你明知我是不会答应的。”
“小舞,你看,这样也是没有办法了呀。”
美丽的女孩转过头,眼神里没有半点杂念,似乎刚才的话并不是嘲讽一般。蝶舞的脸已经变得紫青,煞气充斥着她的胸口,“告诉我,以前,都是在耍我吗。”
“小舞,你真的误会虎虎了。”女孩摆着手,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么快就轮到你了啊,毕竟你还那么小……”
懿向她摇了摇头,脸上还是雷打不动的微笑。
丁晨明看着这两个人,记忆在脑海里翻滚着。他们就是车祸时遇到的那两个人,当初以为是同志,没想到竟是敌人。早知道就应该告诉蝶舞,又作了一件错事。他觉得脑子里撕撕地痛,便使劲甩着头,想把这种感觉甩出去。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呢?
抬起头,虎虎的眼睛,竟然盯着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报上自己的称号,作为交换。”懿微微歪着头,就像朋友间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似的,言语中竟然让人感到了一丝温馨。“我没有称号。”蝶舞这样回答道。
“没有?然而,以你现在的能力……”
“我没有必要骗你。”
“你所说的为事实的可能性基本为零。”懿的眉头不明显微微翘了起来,“是,呵,不说当然也是可以的。”他微微摆动着手,“我们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眸晖在哪?”蝶舞又问道。
懿仍然微笑着,回答的却是虎虎,“你指得是黑瞳之微光?”
发卡上的火焰突然静止了。
“我们打不过他,所以只好借用时之放浪者的遗物施放出双色摇篮曲,将周边时间冻结了,所以他至少要等上二、三天才能离开那里。”虎虎的食指在掌下划着圈,“对不起,蝶舞。”
“哼,我知道了。”蝶舞轻蔑的笑着。
虎虎看着她,眼里透着悲伤及幽怨的神情,只是一眼就能让看到的人心碎。银色的长发在风里舞动着,散发着微光。耳垂上挂着的大大的可爱老虎耳坠,实在无法让人把她和一些可怕的东西联系起来。然而,她所做的一切却只能解释成谎言。虎虎的嘴唇蠕动了几下,随即后退几步,站在了懿的身后。
“谈话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懿的风衣下突然喷涌出了一股强烈的气流,拉链裂开了,从里面伸出了一只手。
只是下一秒,充满蝶舞视线的物体,就只剩下了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这两人,比起车祸发生时的样子,稍微有了一点不同。
当初,虎虎的头发是黑色的,现在却变成了银色。而且,她的耳坠,当时也不存在。至于懿,倒是差别不大,因为他的装束本来就较为普通,仅仅是在一些细节上稍有不同。
丁晨明觉得,这个应该和蝶舞的变装是一个道理,RULE BREAKER在常世活动时必要的伪装。只是不明白,为何?这种争斗根本就是荒缪的。
他很自然地将自己所想喊出了声。
懿转过头。在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就像见到鬼似的。而后,他只是用极为和善的语气说着,“这样。我差点把你忘了,虽说不确定,但为了保险起见,必要的多余措施还是可以做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丁晨明又重复了一次。
蝶舞瞄了他一眼,低下了头。
懿吹开了额间的头发,侧向走了几步,“要我解释也是可以的。”风衣在他身后翻滚着,“举个例子,你对蛆这种生物有什么看法?”
“蛆?”
“赫,也许不该这样婉转地说明,那么,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懿突然逼近了他,同时弹开了蝶舞的反击,“你知道RULE BREAKER究竟是什么吗?”
四目相对,丁晨明只觉得眼里阵阵刺痛,却仍然强忍着迎头顶上。“RULE BREAKER的是存在在世界的缺口之中的,他们的所获得的,是必须由人去付出代价之给养。世界是平衡的,绝不可能从虚空平白无故地得到。得到,必然会造成牺牲。”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可是,介于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则的限制,我完全无法将真实向你泄露半分,唯一能说的仅仅是,RULE BREAKER便是世界的蛆,不管在任何状态,任何位置,都是肮脏恶心的害虫,所以必须被消灭。”
“你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丁晨明强迫自己笑了笑。
装模做样的家伙。
“当然没有。因为我不能告诉你,所以你不可能明白,因此我们刚才的谈话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懿轻轻推了一下丁晨明的肩膀,倒翻回了原地。
蝶舞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物品,眉头微微松开了些,“可是,难道你们自身就不是RULE BREAKER吗?”
“你说的对。所以,RULE BREAKER必须在我们手中灭绝。”
虎虎的声音从远处慢慢地飘来,丁晨明低下头,惊讶地发现满地的硬币竟都变成了银色的子弹。
枪响了。一枚子弹慢漫地上升,滑入了懿的袖口。
“小心。”看着蝶舞胸前的破洞,丁晨明张大了嘴。

只是一瞬,蝶舞胸前的破洞便合了起来。
懿抬了抬肩膀,略带责怪地看了虎虎一眼,突然伏下身,在丁晨明眼前消失了。
并不是消失了。如果静下心来仔细去看,即使是一般人,也能看到些许快速移动的残影。他们的速度太快,移动的范围则延伸到了方圆十里的空间内,即使不算法式本身隐藏身形的效果,以普通人眼对焦的速度,也是不可能跟上的。但即使是这样,丁晨明还是捕捉到了一些战斗的痕迹。身边掠过的风,地面上不时弹起的尘土,当然,还有那些不停升高,突然消失的子弹。
“她的能力的是变化吧。”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丁晨明望向声音的方向,吃惊得想跳起来,腿上却没有半点力气。那个人是虎虎,站着的地方离他仅仅一米远,但丁晨明在意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那只,磨动着牙齿,一人高的白虎。
想离开,脚底却像是被吸在地上似的。虎虎的眼睛里充满着疑惑,突然笑了,“你怕她?她是很温柔的啦,陪了虎虎很久了,也许都忘了咬人的方法吧。”她搂着白虎的脖子,把脸埋进了那厚厚的皮毛之中。“哎,刚才说到……小舞的能力是变化吧。”她转过头,“明明懿都已经打到她了,她却一点伤都没有。虎虎刚才仔细一看阿,原来是她给自己的身体做了个通道出来让子弹通过了,不愧是小舞,反应真是够快的……”
她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不过,始终还是根本性的差距阿。”
丁晨明刚想提问,虎虎身边的白虎一甩头,竟然凭空消失了。这个东西,真的还算是活物吗?
“喂。”
“阿,不管怎么说,连我都比她多活了三十多年呢。”
来不及对她的话作出反应,鲜血突然喷了他一脸。
时间静止了。
丁晨明觉得脑子里蒙蒙的,一个影像,从内心深处被挖了出来,强行摆在了他的眼前。那个人是虎虎,先是衣领的绒毛被风向四周切开,接着,领口被割开了一个口,断口两侧晃动着,然后,是脖子上的红线。
心里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却是自己的声音,眼前的红线扩大了。银色的长发,翻滚着飞向了天空,而地上的,就剩下了,就剩下了……
眼前是一片红,即使捂住双眼也遮不住。因为,那是心的颜色,是死神的黑羽,在白纸上写下的冥界的旋律。

许久,丁晨明睁开了眼睛。
懿在微笑着,蝶舞的瞳孔张开了,表情几乎凝固在了出手的一刻。
身边,虎虎嘟着嘴,像小孩子一样发着脾气。她的头,还在那里。
“这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点血也没沾上。“幻觉?”可是,他在自己的掌心,还是看到了一滴血珠。
血珠飞了起来,落在虎虎的颈边,融入了那最后的一丝红线。
红线彻底消失了。

“小舞,想杀死我,是不可能的。”
她的眼眸无比纯净。
“因为,早在四十年前,我的生命,就已经交予给了死神。”

第七章 green

教室里,是关老师轻柔的嗓音,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在那六层楼高的屋顶,落下蝶舞耳畔的,是冷汗。

“七年了。”
虎虎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视线向上瞄着。“你果然变了阿,小舞。”
“还真对我下手了哎。”
还是原来的模样,感觉却像是变了个人。虎虎抿着嘴唇,脸上是甜甜的笑,却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几乎要将四周的空间冻结了。褐色的皮肤上,水珠冻成了冰晶,在阳光下闪着亮光。这些虽然不过是虚假的幻象,给人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她,绝不同于表面,并非人畜无害,甚至正好相反。
然而,即使已经明确地感觉到,对她还是产生不了丝毫敌意。映在他瞳孔里的,依然是刚才那个美丽的笑脸,被皮衣包裹着的娇小身躯,让人禁不住产生怜爱的感觉。即使明知她不过是个死人,住在河的那边,所看到不过是水面的倒影——
“从来没有哪个RULE BREAKER可以同时拥有两种能力的。”蝶舞渐渐镇定了下来,“刚才,我在肩头的那笔肯定是中了,他却一点事都没有,所以我想,就只该是这里的你了。”
“那么,你是早就意识到了俄?”虎虎并没有丝毫吃惊的架势。
蝶舞的心缩紧了,双唇紧闭。过了一会儿,她才磨出了下面这句话:
“你,真是可怕。”
“不要这么说嘛,”虎虎斜斜地看着蝶舞,“虎虎也不想的阿。虎虎也知道自己这样不算活着,看到你们胸口还可以扑通扑通地跳,一直都是很羡慕的。可是,这个样子,总比完全的死要好啊。”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小舞,连你不能够理解我吗?我就是想好好的扮演自己的角色。现在我是懿的搭档,搭档就应该互相帮助。”
她托着腮。
“就是这样,小舞,虎虎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要清除你的存在,自己当然是不愿意的。但是,虎虎确实是奈叶联盟的一员阿,就是以清除Rule breaker的存在作为自己存在的理由的,如果放过你的话,不就相当于放弃自己存在的目的了吗?那可不好。”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竟然还在笑。
“所以,请继续吧。”
那个瞬间,蝶舞的脖子向右转了十又三分之一度,银色的残影,擦过了她的额头。

现在的影像,又与刚才有了些不同。世界跳入了黑白模式,空中飞舞的两个身影,也渐渐显示出了明晰可见的轨迹。丁晨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只要去注意,似乎就能够感知。就像蚊子,如果不看着它所在方位,是很难观察到它的存在与飞行轨迹的。但是,只要有一点声音,那些翅膀扇动时产生的嗡嗡声,便能将人的视线引导到正确的位置,从而使观测成为可能。
总之,忽如其来地,他已经可以看清两人打斗的情况。
蝶舞的衣裙极大的展开了,从正面看,根本无法确认其身体的位置。而且,整个图像还在诡异地颤动着,最后,甚至已经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她将衣服的部分颜色做了处理,作出保护色的效果,确实是起到了迷惑敌方视线的作用,如果她的能力更强一些,或者能做到完全隐形呢。”虎虎完全没有把身边的丁晨明视作威胁,确实,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她拥有的应该是极端的治愈能力,这种能力甚至帮助她穿越了生死。对于一个不可能死去的人,防御不过是多此一举。不过照这样看来,蝶舞确实是不可能赢的,如果只是和懿一对一,或许还有取胜的可能,可是,如果连他也是不死之身的话……
“小舞现在唯一的机会便是:对懿造成极大的伤害,使得我的回复力远远不足以维持他正常的行动,毕竟我对他人的恢复能力还是有限度的。”虎虎瞄了丁晨明一眼,歪着头,“但是,以懿的能力,就算没有我,败给她也很困难啊。”
这些话初听起来有点像大话,但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丁晨明终于发现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无论蝶舞怎样躲避,懿的子弹竟一直都是百发百中。
虽然是百发百中,由于蝶舞可以变化自己的躯体,做出“洞”让子弹直接透过,就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但这种做法的耗费显然非常大,并不能长久……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丁晨明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这句话才说了一半,强烈的气流突然擦过了他的臂膀,并在脚边翻身跳起,落点处,枪声溅起了大片的尘烟。虎虎向后轻轻一跳,护身的白虎再次消失了。
“阿,告诉你也没有关系阿。”
“为什么?”
“等会小舞死了,处不处置你结果都是一样啊。”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可以自行保持自己的存在了吗?
“不是那个问题。”

那个时候,丁晨明只是觉得脑子里一片模糊。
没有任何理由,便这样发生了。并非自发,突然就得到了能力。虎虎的话,他有些明白了——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谎言,所以,便不可能有规律可循。
还是这样想比较安心。依然活着不需要理由,蝶舞的死会连带着自己也不需要理由。当然,自己成为“真正”的Rule Breaker,也不需要理由。
耳边,响起了安谧的乐曲,脑子全是摇摆的睡意,眼睛却是睁开着的。
他绕过虎虎,打开了一扇门。
就在眼前,他逃开了现实,落入了虚假的梦境。

“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关音轻轻将粉笔搭在了黑板的托板上,盯着天花板愣了半响。
她叹了口气,摇动着肩膀,像是要把满身的疲惫都揉掉似的。而后,将视线转向了程初的方向。四目相对,那些已经被人忘却的感觉,即使被深埋在地下,还是能感觉到少许的颤动么?
程初表情木然地提起书包,离开了。

天上,下起了雨。
现在虽然是冬天,雪却是稀奇的,能看到的就是这和雪同样冰冷的雨。丁晨明就这样站在雨中,抬起头,在某个分界线上,头顶的雨都变成了花瓣。
伸手接住了花瓣,手心却是湿漉漉的。
远处,有一个人。他和自己一般高,远远地看不清相貌,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没带伞,全身都湿透了。
“帮帮他吧。”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道。这样冷的天,若是被淋湿了,肯定会感冒的,于是便向他走了过去。一路上,看到只是一个背影,即使在最近的时候,看到的仍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突然,脚底一滑,摔倒了。
抬起头,眼前的人伸出手,脸上是微笑。
等等,明明仅仅是下身着地,怎么全身都湿了?而且,连手指都被水泡得起了褶皱。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天。身上一滴水都没有。
手向下伸着,碰触到的,是骸骨。

“碰。”
他的身子猛得一抖,震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脚底狠狠地撞了一下地面,过了许久,还在不断的抽搐。
那是……
“这是你的镜逆区间。在这里,你的一切将会无处匿形。”
耳边是近乎触及人类忍耐极限的轰鸣声,发根被狠狠向后拉扯着,痛得他咬牙啮齿,张开口,却又喊不出声来。世界分解了,轮到自己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是从头开始的话,也许并不会那么痛苦。
脚消失了,然后是腹部,手,肩。
闭上眼睛,当那条冰冷的线划过后脑的时候,内心里突然变得无比安宁。
就像一只趴在暖炉边,懒散的猫。
“妈妈。”
像咸鱼一样趴在地上,嘴唇微张。全身都张开了,从手指,直到脚尖。
突然,身体猛烈的抽搐起来,牙齿在嘴里啪啪作响。衣服摩擦着地面,骨节间,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
根本不会有感觉的么?在八种死法里,这也许算是最安宁的了。
可是,对于无动于衷的旁观者,那个逐渐焦化的身体,烙在心里,便成了最恐怖的印记。那是恶魔,逐渐吞噬着人心,最终看到的,是已经爆炸的心。
为了选择遗忘,就必须毁灭么?
如果……
如果……
他向着声音的方向挥出了一拳,像是打中,又像是没打中。手臂伸展到无限长,只是想着,整个身躯,便被拉向了无尽的虚空。光华流转,像丝带似的,缠住了时间。
眼前变成了无限亮,在最顶点处,升华为了黑。

像灯一样,被一盏一盏地打开了。
四周,无数面镜子构成的空间,正在以几何级数急剧扩大,当触及地平线的那一刹那,突然向上延伸到了整个空间。脚下,也是镜子,只是不知道,那里的世界是真实,还是倒影。
脚下,那个人,突然动了。
无意识地沿着他跑动的路线向前跑去,心里却想。如果那个人能自行走动的话,就说明脚下的世界也同样是真实吗?可是,四周那些穿错交叠的镜面,单靠视觉根本不可能分辨出可行的路线,那么,为何只要跟着他,就不会与墙相撞呢?
停下脚步,四周摸索着,却什么也没有摸到。每一面镜子,都是倒影。
那么,自己所处的这一面,才是真正的倒影么?

“对于这个问题,你想知道吗?”
镜中人这样问道。丁晨明并没有多作考虑,只是随便给了个回答——那个回答应该是“是”。
于是,他便知道了一些事情。
这句话似乎是个开关,选择了,便打开了一扇门。
原本有无数个分叉的路,如今便只剩下了一条。
是悲,是喜,又有谁知晓。

“量子塌缩,控制,通俗地讲,是对事物发展可能性的筛选与转变,其改变的步幅与复杂系数是由本人对事物的理解程度与自身已发掘的反作用能力所决定的……”丁晨明说了一些话,充斥着大量的专有名词。照原样说明并没有太的意义,主要叙述了懿能力的生效方式——通过操控可能性的偏移,使得可能的事情变为必然,之前就在扔硬币事件中有所体现;以及他的局限性——对于完全不可能的事件,他能够改变的幅度小到可以忽略,因此只要有意创造“完全不可能”的条件,便可以无效化他的能力。
“……虽然在原有几率为80%时仍然能达98.5%,但在40%的情况便只能达到44.4%,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镜子里的那个人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关于懿的事情。”
“她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但要做到很困难。懿本身的射击准度就很高,而蝶舞又缺乏实战经验,主要的精力还放在了变形这种高耗费的法式上。现在他们的战斗,已经仅仅和距离相关。一旦靠近,便是蝶舞的死期。因此,她完全没与反击的机会。”那个人影说道,“呃,就是这样。她的失败仅仅是时间问题。”
镜子里,蝶舞咬着牙。
“没有办法吗?”那个人说道,他又看了一眼那面镜子,子弹划出的尾烟,几乎要将镜面都划出痕迹似的,呼啸着穿过了她的身体。虽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但在一些身体的边缘处,已经是血迹斑斑。
这些伤虽然不严重,不会影响到她的行动。但是,却说明了一个问题。
早已是强弩之末。

“不想说什么吗?”镜子里的他问道。“没有,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当然会做,可是……”
看着这个镜子组成的世界,他感到了一种极大的无力感。
镜面中伸出了一只手,封住了他的嘴,“我只能帮到这里。仅仅是意志的我,能影响的也仅仅是意志。”他缩回了手,“那么,向她寻求帮助吧?我能做的只有一半,而她需要做的,她会知道的。”
丁晨明默然了。
“我再问一个问题,这里,一共有多少面镜子?”
“一面。”
他看着他,“而我,则是你的倒影。”
镜中的世界,渐渐崩溃了。
在轮到他的时候,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请记住两件事。对于你,时之放浪者,对于她,曲奇。”
迷茫间,又见到了那片竹林,风与清香牵着手,往往复复。

具体的事情,他并不清楚。
只知道,舒服得四肢百骸都像要翻过来似的,突然回到了现世。而且,想也没想便冲上前,截下了射向蝶舞的那颗致命的子弹。
时间在走,却走得极慢。自从离开那个空间起,就已经是这样了。
“时之放浪者?”
他这样对自己说。记忆,流向了湿润的眼眸。当时的他,想的只有一件事:
不是如果,而是,去做。
那个声音,引导着他的魂。中指散发着奇怪光芒的圆环,突然间染黑了整个世界。他看着她的胸前,那里,竟然也有一个同样的光区。
项链,在剧烈的活动中,滑出了她的身体。
突然,飞向了他的掌间。

平摊右手,子弹,停下了。
在他看来,子弹本来就几乎是停下的,不过是把它取走而已。眼前的景象动了动,反射性地闪开,子弹触地的烟尘,盖住了他的脸。
时间并没有恢复正常,只是比刚才快了一点,周围也从绝对的黑暗中恢复了一些光亮。刚才当时间停顿的时候,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却仍然看到了。这种奇怪的感官暂且不提,现在看来,要使时间接近静止,最长的维持时间在现实中也只有一秒。懿站了起来,微屈双腿,向后跳出了几十米远,却还在这栋房顶上,面上带着笑。
丁晨明转过头,却看见蝶舞似乎拿着什么,用力一撑,将他罩在了里面。
“曲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间和空间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蝶舞的武器,是一把伞,平时都是让伞的颜色与后方的景象保持一致,以达到隐形的效果。至于为什么不把这种能力用在全身,应该属于能力范围的问题。而现在,她将整个伞打开了,便把他们两人罩在了一个隐性的罩子中,从外面来看,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对丁晨明突然获得的力量,蝶舞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凑到丁晨明耳边,悄悄地说道:“我这压箱底货也骗不了他们多久,你准备好了吗?”
“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能走着看了。握住我的手。”
丁晨明依言抓紧她的手,起初用力太大,简直就快要将她的手捏碎了,后来才松开了点。蝶舞并没有生气,轻轻地说道。
“……”
并没有反应。丁晨明刚松了一口气,手背突然猛烈的抽起筋来。
“……”蝶舞在他耳边说着,声音却像源至天边。“你还真是……”他突然无端地意识到了蝶舞的意图,但是,这样的提示似乎只能起反作用……
像一只豺狼,在星光下的荒漠里奔跑。
喉咙里,是腥臭的血。撕扯着肉,将一根根骨头渐渐舔白。
突然。
那只豺狼,渐渐变成了骸骨。引天长啸,嘴里,衔着一把黑柄的刀。

那是一把特别的刀,一点花纹也没有。
一侧是深溯的黑,一侧却是纯净的白。刃开双面,前端弯成了圆月。柄端的线条极为怪异,看起来似乎完全握不住,但真握在手里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不适。似乎,空间在整个刀柄的附近扭曲了,使得视线产生了偏折,当然,扭曲的也可能是那只手本身。
伸出手,匕尖指天,就像那只已死的豺狼。
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手心里,蝶舞的项链在剧烈跳动着。说是项链,其实只是一枚用细绳拴起的戒指。说不清颜色,在戒指的周围,光线发生了奇特的变化,色相似乎颠倒了过来,红变成了绿,白变成了黑。轻弹指尖,细线飘了起来,便这样融入了刀柄之中。
连接得天衣无缝,就像两者本为一体似的。
“砰。”
蝶舞的胸前出现了一个血洞,她看着自己,颓然地倒在了地上。伪装被识破了么?丁晨明心如明镜,淡淡地看着蝶舞。
没问题,并没有打中要害。
“你刚才的目标是我吗?”他的目光迎向了懿的枪筒。
“嗯,看来我的运气确实不太好,实在没有理由不去后悔,最初没有先干掉你。”懿磨动着自己的嘴唇,“这样的小概率事件,RULE BREAKER的新生,从来就没有以这种方式发生过。”
“那么,你认为有可能败给我?”丁晨明挑开了战意。
“自然。”
并没有去思考懿的回答,丁晨明戴上戒指,划开了双臂。时间波动传向了四方,发出了奇特的嗡嗡声。像刚才一样,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浓稠起来,连光线也因此减慢了脚步,被拉成了稀疏的长条。现在,懿射出的子弹就就像STG游戏里敌方半软不硬的攻击,在他的面前,击中可能性已经基本为零。
但要一直这么做,还是有些困难。
如同蝶舞的变化法式一样,他的这种能力,似乎消耗量还要更大。只能速战速绝了。这样想着,丁晨明将匕首从头顶拉向身侧,以最快的速度向着懿冲去。
闪开了?
并不是闪开,仅仅是在后退。看来,他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试图拖过这段异常的时间。几个回合后,他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
最终还是不行阿,按理来说,自己杖着控制时间流的能力,是不该落后于懿的,但在每次接近的时候,总会被他巧妙地闪开。这绝不仅仅是法式的原因,作为初心者的他,经验毕竟还是不足啊。
更何况,懿也不仅仅是后退而已。
他现在也逐渐了解到一些蝶舞的感受了,这种高速运动中的两人追逐,在逮不住对手的同时,还要提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弹出枪膛的致命的子弹,注意力完全不够用。最初见到懿的时候,还怀疑那个甩着风衣袖子的姿态仅仅是为了扮酷,现在看来,这种装束却是必须的。
平时,他一直将手枪藏在风衣里,只在攻击的瞬间才会拿出来。看似会有预兆,实际上却没有,因为风衣平时抖动的样子就和拔枪时差不多。到底,这个事件的概率还是较高的吧。结果,连枪口所指的方向都无法预测,甚至对子弹出膛的发生也只能靠声音判断,这些因素加在一起,真不知道蝶舞是怎样挺下这么久的。
到底,还得靠感觉吗?
在举刀弹开头顶那颗引导死亡的物件后,身体向后绕了个半圈,就这样截住了飞向懿袖口的子弹。
早就发现了,懿的手枪每次仅仅能连续发射五次,之后,地面上总会有五颗子弹飞向他的袖口。看来,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提供弹药的吧?将子弹均匀地抛向地面,需要时便吸入袖口,便能尽量掩饰他换弹夹的事实,造成子弹无穷无尽的假象。到底,使用热兵器,弹药是最大的问题吧。
那么,具体方法就简单了。
在懿射出五颗子弹后,他很轻松地做到了这一点。可是,抬头的那一瞬间,懿还是在笑。
确实,他一直都在笑,但这一次,他笑得却很邪。那种笑里,掺杂着嘲讽与赞许的表示,风衣滚动着,枪口再一次对准了他。
怎么可能,明明已经。
枪响了。那个响声,将他全身的血液都逼上了头顶。

“因果之扭矩这种装填子弹的特殊作法,并不是为了掩饰更换弹药的现象,而是为了迷惑对方,使得对方天真地认为,他在不吸收弹药的情况下,最多只能发射五枚子弹。”远处,飘来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事实上,他的弹夹数目一共是十二发。”
那个人渐渐接近了。他并没有奔跑,而是确实地浮在空中,随着屋顶起伏低空飞行。偶尔会点一下地面,但那个动作,更多的作用却是做秀。
已经看清了他的脸。那张脸是,张洪亮。
张洪亮微微一笑,拨出了背上的一根长矛,插在房顶上作为支点,就这样着地了。然后,他又拔出了另一根长矛,矛尖指着懿的方向。
丁晨明看了看自己脚边,那枚必中的子弹,竟然直直地射入了他的脚下。
张洪亮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松开了握住直立长矛的手,轻抖袖口,手上出现了一副墨镜。然后,他貌似优雅地将墨镜架在了脸上。
“吾之称号乃黑瞳之微光——眸晖。”
“受死吧,懿!”

Green,代表着梦。
丁晨明还在在意着镜中人说过的话,关于他,是不是影子的话题。
“真实,你真得想知道吗?”

第八章 手心

战斗,一触即发。
张洪亮竟然就是眸晖,这个事实实在出乎丁晨明的意料。远处飞来了一只八哥,拍动着翅膀,停在了眸晖的肩头。虽然缺少特征,丁晨明还是很明确地感知到,那只八哥,便是蝶舞的那只。
“奈叶联盟,白痴的集聚地,懿,能够认识你,我实在不可能会不想笑。”
说完这句话,他便挺起胸,憋着嗓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这种笑声实在不能说不难听,就像在黑板上磨动的图钉,混杂着充气哨子大锤敲着破鼓的声音,余音里,还夹着一些类似猪嚎的响声。可以说,这个笑声很好地反应出了他令人厌恶的本性,同时也让丁晨明确信了,他除了张洪亮,不可能是别人的事实。
落地时飞溅起的碎片和尘土渐渐落了下来。眸晖所指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

“什么?”他张大了嘴。
然后故作平静地说,“逃了么?看来,我还是挺有威慑力的嘛。”
你这八哥要来就来,弄出这么多的烟来干什么,对外界的损伤,比我们刚才所做的总和还要大。要知道,这种痕迹是无法长期掩饰的啊。丁晨明死扳着一张脸,虽说刚才确实是被他所救,却没有任何感谢的想法。就如同他始终不愿意称呼那只八哥为眸晖一样,讨厌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让人感到不爽。
“哎。”
他拄着那根通体雪白的长矛,发了阵呆,最后慢慢地直起身子,微闭双眼。
“还是不能放你们走呢。”
丁晨明心里一惊,全身的汗毛再次竖了起来。地面震动着,起初很轻微,没过多久便像狂风骤雨一样突然袭来,连站稳都显得很困难。他俯下身,突然瞄见了同样躺在地下的蝶舞,在烈风一般飞窜的白光之间,渐渐挺直了身体。
“蝶舞!”
她转头看了丁晨明一眼,手仍然捂在伤口上,眼神却松懈了下来。“别担心我,我没事。”她的目光转向了那片白光的中心,“眸晖……”
“待会再赔罪吧。”
眸晖大喝了一声,双手扣在了长矛的柄头,气流由矛身直冲而下,击打在地面上,突然搅起了滔天巨浪。
水波翻滚着向四周扩散,那气势,几乎要将整个城市都淹没了。
“搞什么,这个样子……”他刚吐出了这几个字,四周的景象就像曾经多次出现过的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幻觉么?还是说,那只是另一种真实的体现?他站直了身体,慢慢走到了蝶舞的身边,想去察看她的伤势,眼前突然一黑。
四周,无数个光点组成了云。
华彩流动。在一瞬间,全部被击穿了。

在他们所无法感知的地方,世界,悄然变化了。
下水道里,一些生物在蠢蠢欲动,翘起尖尖的鼻子,四处摸索着。整个城市的老鼠,眼睛里同时变成了一片白。那些能够让女孩子肆意释放尖叫的黑黑的,滑滑的生物,也全部爬出了它们的藏身处,在人们不经意的眼神中,爬进了街道两边的草丛。
父母抛下孩子,飞向了天空。在那一瞬间,阳光都被这漫天的鸟羽遮住了。
“哎,现在连些好看点的东西都没有?”眸晖摇着头,一副恶心至极的模样,牙齿却咬得紧紧的。视野里,城市连接成了一片光雾,映照在他漆黑的双眸中。无数种景色,无数个人,汇聚成简单的信息,结果却总是那两个单词“NO FOUND”。他在嘴里呸了一声,双手握得更紧了。
一道闪电划过脑中,在某个地方,麻雀的眼中,突然显出了虎虎的身影。
“嘿!”眸晖拔出了地面上的双矛,一挥手,便飞入了青天之中。
“呃。”
转过头,蝶舞正在招呼着自己。
“怎么了?”
“明,我们必须追上去。”蝶舞微微喘着气,“眸晖会杀了他们的。”
“为什么要救他们?”
“你不明白。”她摇摇头,“有眸晖在,他们是伤不到我们的。我觉得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可你刚才?”
看着她晶莹欲滴的双眼,丁晨明也只能将嘴里的话生吞了下去。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那曾经的记忆,仅仅是那些还没有被时间冲刷掉的执念么?昔日的友人,此刻却要刀剑相加。即使恐惧能够暂时掩饰住那种感触,到底,还是要后悔的吧?
“好。”他饶饶头,“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行动恐怕不太方便。”
“恢复确实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我想可以用那个。”
她的手指指着楼下,树荫下,数十辆自行车在车棚里忽隐忽现。“你是让我载你去?”这一次,丁晨明的反应倒是可以称之为机灵。
“是。”
“好吧。”摇晃着身子,丁晨明走到她身边,一把搂起了她。“哎。”蝶舞挣扎了几下,突然不动了,缩起手,像一只小猫似的睠成一团。
“怎么,碰到伤口了吗?”
她却摇摇头,发丝遮住了脸。

街道上,像一阵风。
途中有几次,丁晨明都忍不住弯下身子,想去看看自己的自行车究竟被蝶舞改造成了什了模样,结果每次都险些连人带车翻到人行道上。增加速度,就必然会丧失稳定性吗?四周的物体,正在以每秒超过四十米的速度向前疾行,而且,这还是在丁晨明时间延长法式生效时的结果,也就是说,他们的实际速度已经超过了每小时三百公里。
在这样的速度下,操控自然就变得极端困难。
周围很暗,像是天空被罩上了一层黑纱。他突然明白了,由于周围的时间被拉长了,光子密度自然会随之降低,便形成了这种类似日食的奇观。并不是特别相信自己所想,却只能暂时这样解释——难以理解的事情已经积累得太多。蝶舞改变的应该是飞轮的大小,并加固了车身,每一脚下去都要用比原先大数倍的力量——眼前,行人不断从前方略过,如果不依靠法式辅助转向,连躲避都绝不可能。
“走,还是去机动车道吧。”
自行车漂浮了起来,稳稳的落在了两辆车的间隙中,并立即将它们甩得无影无踪。
“哎,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位置的?”路上,丁晨明问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问题。
蝶舞甚至来不及回答,只是指了指肩头的那只八哥,两人便离开车子,在泥地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弧线。原本坐着的自行车,则直接被肢解了。
那一瞬间,一个信息传入了丁晨明脑中:
“八哥只是不过是眸晖专用的多功能生物对讲机而已,就如同他将全城的动物用作侦察一样。”
对生命与非生命全方面的控制能力吗?
丁晨明抱着蝶舞,一闪腰,悄无生息地,溜进了公园的树林之中。
“奇怪。”
摄像的男子看着数码相机里模糊了一大块的图像,摇摇头,按下了DEL键。

说是树林,其实也只能看到一些光秃秃的树丫罢了。虽然没有雪,但毕竟还是冬天阿。侧过身,树叶小草都被冻得缩进土里去了,世界的脸变得铁青,像患了感冒似的,时不时打着喷嚏,吹得人的魂都快飞了。丁晨明点着脚尖,在无数根灰褐色的树枝间穿行,突然收到了指引,翻身跳进了一个洞穴,落脚处,尘土飞扬。
“里面吗?”
虽然这样问,他的脚步却没停。深处虽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倒也不是太影响行动。丁晨明渐渐发现,在这种不太快的情况下,单靠听觉便已经足够了。
这算什么,简直就是超人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所带来的不适,如果能这么快忽略掉,也可以称之为另一种超能力吧?犹如时间倒转般的恢复能力,无定形的身躯,死亡与生的交叠。寒毛直竖,身体却已经和噩梦连为一体,即使是花费整个生命,记忆也早已被这份恶所玷污,就像那,永世所无法摆脱的诅咒。
摆脱诅咒的方法,真的就只有愚昧和死亡吗?
“真实,你真的想知道吗?”
代价……如果所获得的并不是所需要的,难道,就不需要付出代价了吗?
“明。”
蝶舞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伸直身体,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一抹红晕,在指尖一闪而过。面前,墨镜男很随意地站着,嘴里,刁着一根烟。
在他的身前,是那两个人。周围,一点血迹都没有,而他们的胸前,却插着眸晖的长矛,像木偶一样,吊在了半空中。
怎么会连一点血都没有……
眸晖微微转过头,用力拨掉了懿胸前的长矛。懿的身体就这样落在了地面上,浑身软软的没有一点生息。“要我放过他们?”眸晖歪着脑袋,转身走了过来,“既然你都亲自来求我了,当然我也不会拒绝。”
透过那一个个的烟圈,蝶舞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奈叶联盟虽然是一个离散的组织,但它的存在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即使他们不会立刻到别处搬救兵,也会直接把我们信息上报至本部,找我们麻烦的人迟早都会来,到时候谁知道能不能顶住。”眸晖歪着脑壳,将右手的长矛挥了一个整圈。“即使,是这样,也要放过他们吗?”
“嗯。”蝶舞的回答简直就是在例行公事。
“哎呀,说的也是。其实我刚才一直在为难,怎么才能杀死他们呢。虎虎理论上应该是死不了的吧。”眸晖再次转过身,拔掉了虎虎胸前的长矛,“这倒为我提供了新的思路。他们现在都这样虚弱了……”
他慢慢走到了懿的身前,匐下身,摘下墨镜,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道:
“SHOW TIME。”
又是那阵白光,似乎能溶解一切的光,让丁晨明的心都变得软绵绵的了。但这次的气势却不强,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似乎力量全被局限在了一个范围内。
而且,他一直背对着自己,也看不清他干了什么。

“嗯,我刚才做了什么?”
眸晖停下了脚步,一副不爽的表情,仔细看来,他的脸上甚至写着三个字“真是烦”。
再看的时候,字又消失了。
“阿,就是,怎么解释好呢?不知道你对自我这个概念怎么看,就我来说,人类对自己的行为顶多也就能做到影响的程度,也就是说,决定自身行为的因素其实非常复杂的。如果承认,各种微观物质互相影响的总和组成了细胞的行为,各种各种细胞组织协同分工的总和组成了人的行为,那么我们也应该承认,所有人类相互之间所构成的关系的总和也许也可以说成是另一种个体。如果将人类和细胞类比化,那么,人类的所有行为便不存在孤立的因素,只是反映总体意识的一种表现。如果可以从更高的层次进行干预,许多时候造成的影响都是超出预期的……”
“……”
“阿?”
“你这样说……”
“就是像催眠术那样的东西,让他们不能泄密就是。”
甩下这句话,眸晖摆动着双手,就这样离开了。

“喂!我再问个问题。”
“你还真是烦呢。”眸晖的眼睛简直都快变成三角形了。
“就是,关于许卿玫……”墨迹了半天,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眸晖看着他,眼神就像看着大便。
“你知道我多少岁了吗?”他接着向前走去。
“阿?”
“一百,五十,三。”
抛下这句话,他瞟了一眼怀里睡着的蝶舞,轻点脚尖,飞入了那片高楼大厦构成的丛林之中。

尾声

“所以说,其实我个人是不希望你成为RULE BREAKER的。作为RULE BREAKER,不管我们在别人眼里有多平凡,但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原来的世界已经永远失去了。” 眸晖自嘲地笑笑,“但是……偶尔,我也想过和一般人那样生老病死,但那从来只是一个想法。不管文学作品如何渲染永生的痛苦,但若是要选择,没有人会放弃永生的希望,更不可能在得到之后感到后悔。”
“很矛盾吗?”他突然问。
“恩。”丁晨明望着远处消逝的夕阳,不知为何,竟然同时感受到了甜蜜与苦涩。
“反正你是没得选择,便别去考虑这个难题了,按道理,我只该恭喜你。”眸晖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然后,将手掌伸向了天空,“但作为RULE BREAKER,必须为自己确立一个信念,就像懿和虎虎,以及我一样。我的信念是永远的充当小舞的守护者,而他们,则是为了相信。”
“为了相信,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正解。”眸晖似乎很满意丁晨明的这个答案。然后,他轻轻点着了一根烟。
在这根烟烧了近一半的时候,丁晨明终于说道:“如果我的信念是:去证明你刚才说得那些只不过是些歪理呢?”
眸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真心”的微笑。

“嘿,你就不想知道小舞的信念是什么吗?”
在天已经完全黑了的时候,眸晖突然说。


RED

序章

伸直双臂,许卿玫摇晃着脑袋,黑亮的秀发遮住了眼睛。
她微微偏开头,露出了眼里的疲惫,像是融化了的巧克力糖似的,流得到处都是。坐直身体,稍微发了阵呆,然后,安静地微笑着。
远远看来,就像个陶瓷娃娃似的。
“丁铃铃——”
她突然活了过来,像受惊的小动物似的,身体猛得一抖。然后,匆忙掀开被子,跳下床,便开始穿衣服。
细纱与肌肤摩擦时产生的细腻的触感,她微笑着。
春天,已经到了俄。

“我的标准本来定得很高的。”
她扶着耳边的话筒。
“可是,若是爱上了,又有什么法子呢?”

弹击着黑白键盘,轻灵的乐声,穿梭在她的指尖。
许卿玫,这样,真的可以吗?

第一章 MISS关

阳光,暖洋洋的。
虽然只是一点淡淡的暖意,在漫长的严冬之后,即使是这样,也足以点燃那内心的那片辽远的草原吧。当枝叶爬上树梢之后,连心,都亮堂了起来。
讲台上,关老师正在逐字地讲解着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说到紧要处,连她的脸上都现出了厌倦的神色。
“事实上,范仲淹并没有去过岳阳,正如没到过漓江的韩愈,同样也写出了‘江作青罗带,水如碧玉簪’这样的名句,但是韩愈是诗人,诗是允许想象的。《岳阳楼记》却是散文,散文的生命是真实……”不知为何,她突然断掉了名词解释,开始讲起《岳阳楼记》写作背景来。一想到下面所说的必定不会被写进试卷,丁晨明早已松动的神经便彻底崩溃了。
唉,最近真是累死了。
虽然对关老师有些小小的不尊重,但若是她明白的话,也应该能够理解的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接受能力是有限的。最近发生这么多事……
而对于老师所说的,并未亲身经历,便不可以想象吗?这些日子,他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想象和真实,在某个地方其实是交叠的。我们自以为一直活在真实中,却不知道,那可能只是一个美丽的梦,一个让我们可以安心入睡的梦。
“真实,你真的想知道吗?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失踪。
总觉得最近看到的,可这点是有直接关系的。Rule breaker是永生的,那么,就要让他们人为的消失吗?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即使得到了足够的力量,那些,也许终究还是逃不过。
哪天,我还是会消失吧?就和,那些无辜的普通人一样。

“你已经是Rule breaker了。”眸晖,是这样说的。
神经早就被这些所谓的“奇遇”折腾得七零八落了,许多时候,甚至要想想才能决定应该是什么反应,这种感觉,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
他终于还是决定默然。
对于懦弱的自己,就算是上帝,也是没有办法的吧。不管怎么说,事态应该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成为了Rule breaker,暂时就不用担心消失的问题了。这件事甚至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那么,自己才是真正的怪物么?
后天形成的Rule breaker,根本是不存在的。
抛开这个不讲,Rule breaker究竟是什么?一类拥有特殊“符号”的人,眸晖是这么说的。然而,作为人,他们的社会性……
似乎对丁晨明的问题感到了困惑,眸晖当时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退到一边自言自语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若是一般人,首先想到的都是好的一面吧。不管是在哪个时代,这种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
虽然确实如他所讲,丁晨明却总是抛不开自己的念头。就像,下一步便是陷阱一样,可是,如果不向前走,难不成还要后退吗?他早就知道,美梦的背后,便是噩梦,可是他的选择权,却不在自己的手中。Rule breaker。
蛆。
他并不是太清楚,只知道,眸晖曾经是一个大财主的长子,虽然原因是多方面的,钱终归不成问题。而蝶舞则是靠他养着的。即使是Rule breaker,同样也需要吃饭睡觉穿衣。那么,那些别的呢?
这里是现实,并不是些无聊的武侠故事。到底,生活才是第一位的。金钱,这个万万不能没有的东西,也不可能像RPG游戏那样,随手打个怪就能掉,进屋行窃也不会被抓。
Rule breaker本身拥有的力量实在太强了,许多人甚至顶得上整个军队。或者说,他们即使犯下了最大的罪行,也不会有人知道。而人心的惰性与黑暗,是任何人都无法免俗的。无法想像,一个拥有力量的人,一个不受道德规范约束的人,为何,会去遵守另一个人世界的人,定下的脆弱如薄纸的规范?
或者,这便是眸晖始终不愿意提起此事的缘由吗?
“呃,这个我不清楚。”
蝶舞的手抖了一抖,表情却不像是在撒谎。“遇到眸晖前,我一直都是在外面的。”
丁晨明脑子竟然浮现出了鲁滨逊的影象。
“别误会,只是我比较喜欢清静。Rule breaker并不需要吃太多东西。而且……别忘了我的能力是变化。”
蝶舞伏下身子,握起一块石子,并把它变成了一颗樱桃。
课堂上,丁晨明摸出了口袋里的樱桃,在指尖上转动着。现在可是春天,远远没有到出产樱桃的时候,偏过头,却发现许卿玫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手里发颤,那颗樱桃便落在了地上。
这样远的距离,她应该是看不清的。
转念一想,为何Rule breaker的存在,始终不为人知呢?即使是在无意间,也有可能泄秘吧。人的嘴是自己的,谁又能肯定,自己不会以一时之快,说出这并非不能说的秘密?
除非,在Rule breaker的世界里,同样是有规则存在的。
就像自己现在所担忧的,为何一定要去掩饰呢?甚至是对程初,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脑子里出现了几个词,“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则”。记忆在向前回朔,这句话,应该是懿说的。
他当时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以“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则”为由甩开了话题,并荒诞地说出“因为不能说所以不说”这样的谬论来。丁晨明吞下了口中的唾沫,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稍微有些明白了。只要是有关向普通人泄露Rule breaker存在的想法,都无法在脑海中停留片刻,而去做的前提,却是“想”。没有想法,行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实施的。这种感觉相当诡异,就像是要做什么,却突然忘了似的。细微处又有些不同,因为那并不是忘了,而是完全不会去想。
渐渐的,他的思绪便被移开了。尽管中途挣扎了几次,也就仅此而已。
即使是Rule breaker,也是一样的。

“哎?”
“你怎么?”
走廊上,墙壁微微泛着光。
延伸的走廊,晦涩的拐角,许多时候,它们总是被恐怖小说拉去当静止的演员,只不过是因为它们身上的某些特质——封闭。那是每个人心里的一块阴影,因为,完全不害怕失去自由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生。然而,如果什么事情都像这样往坏的地方想,那干脆还不如死了算了。就像现在,那个拐角,看起来还是挺柔和的。
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阴暗想法的他,所能做的只有努力平息心绪。也许不过是少许的不适应而已。
“明,你也是被关老师叫来的么?”
“差不多吧。”丁晨明退后一步,不知为何心跳突然加快了,“或许是,其实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
“要找理由到处都是。”许卿玫偏开头,分明是在偷笑。
“喂。”
本想反驳,心里却暗自认同了她的看法。于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门的里面,仍然如往常一般宁静。但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每次找他都没好事,总是选其他老师不在的时候而已。所以这种宁静,给他的感觉只是不安。但许卿玫应该不是这样吧,虽然她每次做事都很狼狈,却从来没有把事情搞砸的先例,那么她这次来,应该仅仅是公事而已。
不对,如果仅仅是公事,为何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明明应该早些来的。而且,她进门的时候,局措的神情也非常可疑。
“许卿玫,你先来吧。”
关音从转椅上转过身子,顺带将旁边的椅子踢到了她身前。丁晨明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是随意地向门口迈了一步。
“没关系,就在这先等等。”
看似建议的口吻,丁晨明却坚信,这就是命令。关音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一副温和洞府却极深的形象。若是要为她取个绰号,那一定会是——披着羊皮的狼。如果一个人真敢违抗她的意志,那一定是疯了。虽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证明这一点,但,像她这么精明的人,就算做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不管在任何时候,偷听也不可能被说成是一种美德,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试图装作充耳不闻,也是不可能的。丁晨明不安地搓着双手,更令他在意的是,事态的发展已经开始出乎他的意料。
没想到,这些话,竟是对着许卿玫说的。
“最进有些不上心吧?”
“嗯。”
你承认什么阿?丁晨明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几遍,还是没有想出她这样回答的理由。
“这次成绩可下降了不少。”
对了,这点他确实没有确认过。然而,这又怎么可能?
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些话,而丁晨明则在努力地将这些话抛进左耳,并在右耳边接住。整个过程,其实说话的只有关音一个人,许卿玫只是像自动应答机似的,从嘴里说出诸如“嗯”“是”这样毫无意义的回答,简直就是在说教。
说教的对象应该是我才正常阿。丁晨明抱怨着,完全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何处。

银色的长枪上,刻着细密繁杂的花纹,似乎是用某种特殊的合金制成的,从柄端一直延伸到矛尖。最初的时候来不及细看,现在才感觉到其中的奇异。这样看来,当初看到的白光应该都是长矛的幻象。
抬起头,月牙已经清晰可辨。
“你刚才说,你已经一百五十三岁了?”虽然觉得不礼貌,丁晨明却始终无法将视线从眸晖身上移开。
“阿,阿,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次。”眸晖拖着手边的长矛,脸上还是一副不耐烦的困相,“你可真是烦。通俗点讲,就是永生,永生知道吗?说起来,我还只算个小辈,跟人说话连低头都不敢。现在你明白了吧,这点对Rule breaker来说完全不是难点。
“可是……”
“省得你以后天天来烦我,大派送算了。”眸晖扭动着脖子,“Rule breaker在领悟解放状态之后,就可以随时固定自己的年龄。从此以后,就会永远保持在那个样子。当然,正常想法的人都是把自己固定在年轻的时候,比如我,便一直保持十八岁的样子。”他撇了撇嘴,“倒不是说这样就对,不过大部分人领悟的时间都在成年之前。那个时候,喜欢的都是一张没有风尘的脸吧,尤其是女性。”
“赫赫,世界上又没有后悔药吃。”眸晖摊开手,微微一笑。
“那……”
眸晖好像完全不想让丁晨明开口,再一次粗暴地打断了他的疑问,“阿,而且有一点是很重要的,Rule breaker的诞生完全是随机的……”
“随机指的是?”
“没错,至少目前还没有看出任何的遗传规律,甚至,还没有出现过同为Rule breaker的父子或者母女。”眸晖接着话柄继续说道,“这样便会出现很多问题。就像现在,Rule breaker不产生后代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虽说还是总有人违反。你想,如果你的儿子比自己还老,那算是什么光景?”
丁晨明沉默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
“而且,Rule breaker的存在是不能向常世透露的,到那个时候,即使不想走,也必须屈从。”眸晖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哀伤,“我们并不是完全的自由体,Rule breaker的存在是不可能泄露出去的……”
“我刚才想说的是……”丁晨明还是这样的不开窍。
眸晖只是盯着他,那副表情,就像在诅咒他快去死似的。

“现在的孩子也总喜欢强调什么隐私吧,说什么也只会恩恩……”关音抬起下巴,学着许卿玫的样子恩了几声,却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真是没有办法呢。不过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我要真知道,靠我这张大嘴,全校恐怕都会知道吧,到时候你肯定会恨死我了。”
“嗯。”
“就这样吧,现在也太晚了一点。再下去家人会担心的。”
关音微笑着,反向偏着头,露出了雪白的脖项,“我这个差劲的女人,确实连学生的一点点信任都征不来啊。所以,似乎是无能为力了。许卿玫。”她咧开了嘴,“你自己还是有办法的吧,放宽心,保持原状也好,做必须做的事也好,我相信你。”
“谢谢。”
面对许卿玫毫无感情的感谢,关音终于换上了那张冷若冰川的脸。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当丁晨明还在错愕关音说出这句话的理由的时候,许卿玫已经走过了他的身边。飞快地转过身,却被叫住了。
对了,我的事情还根本没有谈呢。
“你可以走了。”
“阿?”丁晨明尴尬地看了看四周,“老师?”
“你又不是真的木头,我这么跟你说我意义吗。”关音侧着脸,嘴里发出了长长的嘘声,突然将视线转向了他,吐出了两个字:
“滚吧。”

走廊上,丁晨明高高地仰起了头。
我也知道阿,可是当我稍微能够做到一点的时候,却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
永生。
这么不好笑的笑话,我怎么也会觉得好笑呢。
他完全没了主意,还是和平常一样,顶着空空的脑壳,在一片空白的世界里漫步。之前,是因为什么?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完全不明白,还是,一直的原因,都是一个么?
“她是喜欢我的吗??”
就算是这样,现在,已经是这样逊的自己,又能对他,抱怎样的期望呢。
没有法子,这样想就好了,不是么?

Rule breaker的存在,是不可能泄露出去的……

第二章 程初的动摇

“呃,就是十岁。”
“真的?”
“哎。”
街道上,行人像八宝粥似的,在暖暖的阳光下缓慢地流动着。这样看来,人类还真是渺小愚蠢的生物阿。自诩为智慧生命,大部分时候,却也是现在这样,不过是河流之中的一粒细沙而已。
楼顶上,丁晨明终于直接问了她的年龄。
目前看来,在城市之中,避开杂乱的街道,直接在在楼顶间跳跃反而是最有效的移动方式。而在这种状况下,两个相识的Rule breaker,偶然相遇的几率也就大了许多。蝶舞早在自己成为rule breaker那天起,便回到了她自己的住处——应该就是眸晖的家。这样,接受看护也方便了许多。
“我可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只在意小舞,你的死活跟我无关。”
“……”
然而,静下心来,脑子里却冒出了许多疑问。其中最在意的,莫过于蝶舞的年龄。就算rule breaker再怎样特别,也应该是在人类社会中渐渐长大的吧?而且,眸晖也说了,rule breaker的年龄只是一个表象。
她平时的行为,完全不像是个只有十岁的孩子。
“那,为什么要救我?”
最后,丁晨明只好这样问道。蝶舞想了想,眉头微微地犨着。
“也许是前世欠你什么吧。”

夜,只是乱糟糟的一团。
在这种盆地地带,想看到星星,很多时候都只是一种奢望。并非是污染的原因,不过是因为长年的多云天气,把天遮得一丝蓝色都不漏。孩提时,看着月亮在云里忽隐忽现,倒也是夏日乘凉的一大乐趣。可现在,月亮却完全消失了踪影,不知是云太厚了,城市的灯太亮了,还是,早已失去了那份心情。
现在都有空调了,还乘什么凉啊。丁晨明将身体猛得伸直,就这样躺到在K厅的沙发上。真舒服阿,虽然是夏天,却一点汗也不用出,将背脊向上拱起,然后全身放轻松,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皮肤冰冷,胸口里却是暖的。
心里猛得一缩。
嗨,房里可还有人看着呢。他猛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听觉也渐渐恢复了。房间里,最靠右的地方坐着的是程初。张洪亮自然也在这间房里,虽然这一点,丁晨明一直在尽可能得无视。
“吾。”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则是田伯文。“喂,我好像并没有要邀请你吧。”程初翘着二郎腿,眼神充满了进攻性。
田伯文呆立了将近十秒,那段时间里,简直就像一尊雕塑。
“可是我接到了这个条子……”
丁晨明稍微笑了一下。那上面貌似确实是陈初的笔迹,但是……却是单个字的纸片拼起来的……
水花飞溅,沾湿了纸条。本以为向他脸上拨水的人是程初,可仔细一看,她杯子里的水却是满的。反而是,张洪亮的杯子……
“喂,你这是在干什么?”这是程初的声音。
“嫌我抢了先?”
“嗯!”
“啊?我还嫌他抢了我的动作呢。”
张洪亮挥开手,手指都快碰到田伯文的湿透的鼻子了。
在他做出这种明显制造事端的动作之前,丁晨明便啪得一声倒在沙发上,塞上了吊在脖子前的耳机。这款MP3其实是昨天刚买的,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心血来潮,还是说,未仆先知吗?
这个解释可真逊。
悠扬的乐声下,争吵声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感觉,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连心脏的脉动,在此刻听来,都成了乐曲。
主角还没来呢,现在就兴奋起来,未免也太早了点。

许卿玫的声音是很有特点的,轻灵中带着一份与她年龄不相称得世事的苍桑,那份厚重感,总是在不停地驱赶着原唱在听者心中的位置。“呵,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张洪亮向杯子里重新倒满了可乐,“确实有感染力,这点我还是承认的。”
张洪亮近段时间倒是和许卿玫没那么亲密了,不,应该是他们俩都在有意和对方保持距离,这样看来,倒像是做给自己看的。
无所谓啦,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已经与己无关。
而且,说不定只是一直都把事情想得太糟了。或者只是误解而已。张洪亮便是眸晖,同样也是Rule breaker,又不可能和一个人类小姑娘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是一想到这里,就想起这样重要的事实,蝶舞却一直瞒着自己,竟不住怀疑她有什么居心。从一开始,便觉得自己像个木偶。所以,从来也没有真正得信赖过他们。毁了自己生活的人,相信并不是他们,然而,他们却一定脱不了干系。
既然已经是rule breaker了,为何还是不能告诉我呢?
“即使是rule breaker,也是一样的。”
也是,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一份隐私。可即使是这样想,牙关仍然咬得紧紧的。虽然欺骗自己一直是自己的习惯性动作,现在,却稍微有了点不适。
像吃坏了肚子,一阵阵的呕吐感,几乎要塞住了呼吸。
“喂,你也来个。”田伯文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一把抢过许卿玫手里的话筒,伸到了程初的面前。真是欠扁,丁晨明暗自偷笑。唱歌这种事,对五音不全的程初可是和雷管等同的存在阿,又想被揍么?
“阿。我不会唱。”
并没有暴跳如雷。
“我出去一下,慢慢玩啊。”她哼着小调,就这样跨过了田伯文木纳的脸,拉开门,缩进了那片暗色之中。
丁晨明觉得自己的思绪突然停顿了。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外,慢慢推上了门。喧杂的乐声突然停止了,紧闭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突然想,这已经消失了的,门内的世界,此时此刻,依然存在吗?
于是拉开了一条缝,声音扑面而来。脆弱的灵魂,破碎了。

真是不明白。
莫名其妙地出了门,莫名其妙地上了街,然后便看到坐在长椅上直接拿着酒瓶喝酒的程初,还向她打了招呼。这究竟是偶然发生的低概率事件,还是……
“干嘛躲着大家。”说是心灵感应,或许还更浪漫些吧。
“嗯,你觉得这像我的作风吗?”放下了酒瓶,她侧过脸,红晕已经袭上了额头,“屋里太热了。”
一副对周边评价无所谓的态度,在这个时候,终于达到了最大值。
她微闭着眼睛,嘴唇翘起。可这副模样,就算是最胆大的色狼也不敢染指吧?“哎,用我陪你喝吗?”
“你不是听到‘酒’这个字便会醉倒的人么?”
“夸张了,喝一点没事。”丁晨明朝树丛间瞟了一眼,里面竟然还有两瓶。
他将手伸向了程初身后,“我拿了……”
“呸。”程初拍开了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未成年人禁止喝酒。”
“咱们不都是十七岁吗?”
“你醉了谁带我回家。”程初终于说了真话,“刚才,真应该让你尝点,对我的事总是这么自信,真不爽。”
也许是吧,丁晨明心里有些黯然,想了想,又将手伸向了酒瓶。
“我就这样向你证明,我从来都没有狂妄到以为可以控制你的程度。”
说完这句话,丁晨明举起已经撬开的酒瓶,还没举过鼻翼,便透过酒瓶,看到了背对自己站立的程初,似乎有了些不同。
她突然转过头,脸上竟然全是惹人犯罪的认真的神情。那片红晕,竟然凭空消失了。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
“啊?”
丁晨明再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的声音弹性,其实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
“你一直都很疑惑吧,确实,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程初早就把脸转了回去,单留下一个背影给他看着,我很抱歉。”
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夜色里,花香轻触着鼻腔的内壁。街灯的亮度很合适,即不至于黯淡到使人感到凉意,也不会太刺眼,破坏了初春夜里微暖的气氛。“嗯……”丁晨明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便乖乖地闭上了嘴。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心却是连接着的。就像双胞胎之间微妙的心灵感应,从来未曾提起,因为,无须提起,便已知晓。
“有时候也想过,如果母亲现在还在的话……也许,便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程初抬起头,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从来都不明白,那是为了什么。可是,却没有恨。”
机车驶过,睫毛上微光浮动,“很傻吧?虽然……这一切都不是我希望的,也不是我决定和我能够改变的。但我还是,由衷地感谢她。”转过头,那双眸子,深邃似乎要吸走了他的魂。
“这是谁写的剧本?”
他不过是明知故问。一向厌恶这种毫无逻辑而言的无病呻吟,听到肚子总会有些不舒服,甚至会有一点智商被低估的感觉。然而,怎么可以不保持尊重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讥笑别人的同时,同时也是在讥笑自己。
头顶密集的云雾突然散开了,露出了月牙纤细皎洁的身姿,然后,现实和梦境渐渐合为一体。

风的精灵在星光下飞舞,飘逸的长发,渐渐溶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许卿玫吗?
也不能总是逃避,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不。
于是就这样放弃了,没有任何理由,伸出手,然后垂下了手。女孩盯着自己,看不到丝毫神采。
她便是许卿玫,同样是没有理由,他这样相信着,微闭双眼,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离散成无数星的碎片,撒向了漆黑的夜空。
“有时候也这样想过……”
想起刚才的事,彷徨的辗转,程初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只可能是这样吧,他这样对自己说道,心里却是一阵阵地绞痛,像是血液里掺进了沙子。
即使有理由,错了便是错了。只是现在,已经无法挽回。
该死的。当时,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用问吗?这是我们班的舞台剧,理所当然是许卿玫写的。”程初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姿态,“你不会真得不知道吧?”
“嗯。”
“真不该问你这个问题,跟个土墩子没什么两样。”程初脸上是一副果然如此但却有些失落的神情,“哎?你至少知道今天来这是为了什么吧?”
两小时前,直接被一个电话召唤过来的丁晨明,实在没有肯定知道这件事的理由,不过他还是这样回答道:“今天是许卿玫的生日。”
“你知道阿。”
为什么不能知道。
程初的鼻子翘了起来,“这个事情真是难办。你既然知道,干嘛要跟出来?但确实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又自言自语道,“哎,怎么作才对啊……早知道就不叫你出来了。”
“唉。”她突然严肃起来,像是在掩饰某种惘然的情绪。她的心情,又是什么呢?
她一定很为难吧?可是,为何却没有对许卿玫说明呢?虽然说出来只会带来伤害。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不愿么?
“程初,许卿玫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吧?”
丁晨明试图扯开话题,而且,这才应该是他想知道的吧?程初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问题,过了半响,脸上一惊,飞快地跑开了。
这种速度,若是在以前,丁晨明甚至无法发觉。
犹豫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夜风钻入了发根。许卿玫拨弄着衣角,颤颤巍巍地,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今天可是她的生日。
先是程初无故离开,然后是自己,接着,是她。
作为朋友,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丁晨明不由得低下头 ,寻思着怎样也应该找个不伤人的理由,可看到她眼睛的时候,所有的想法却又都灰飞烟灭。
“程初呢?”并不是责怪的语气,许卿玫认真地问道。然则,她想要的,又是怎样的回答呢?
“可能回去了吧。”
望着丁晨明远去的背影,许卿玫移动着脚步。
然后,望着那个不易察觉的角落,眼神里不知是何种神情。

“丁子你这个笨蛋。”
程初偏着头,阴晴不定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决不屈服的傲气。脸上酒后的潮红,再次爬上了额间。醉和醒,哪个比较幸福?
拖着白色红斑运动鞋,渐渐地,迷失在了那片酒色的红眸之中。

第三章 飞?雨

酒色的眸子。美丽,还是残酷?
醉了醉了——
背后,那是梦么?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那个时候,竟会对世界保持那钟程度的好奇,现在想起来,就像是已经逝去的红霞一般。早已被海浪冲刷去的稚嫩的笔迹,此刻,却像深刻在心里,痛得已经开始麻木。
本来拥有的东西,却过早地逝去了。
“走啦?”这个声音,像沿着回音壁,多次反射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走路时,伸直双臂,将斑驳的阴影想象成陆地,一蹦一跳,遇到跳不过的地方,便踩着行人的影子……
早已远去,童年的浪漫情怀。剩下的,只有苦闷的现实。
“走啦?”
程初推攘着自己,大大的眼睛充斥着绝不服输的神气。然后,轻轻一跳。
“怎么了?”幼时的丁晨明显得有些不高兴。毕竟是小孩子,稍微遇到些不顺便会全摆在脸上。“真厉害!”程初的视线指向了他手中的泡沫飞机,“你做的吗?
“嗯。”
“借我看一下吧?”在说出这句话之前,程初已经伸出了手。
“不行。”将飞机紧紧抱在了怀里,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救命的木头一般,死也不松手。
到了现在,许多记忆早已消失,而这件事却记得特别清楚。程初当时索要不成,便哭了起来,足足持续了半个钟头。大人们却不是很在意,仅仅是分开了他们,既没有责怪也没有惩罚。
那只是些平常事,孩子的眼泪从来就不值钱。
然而,却也不总是如此。

那是一架很简单的飞机模型,制作很粗糙,也不能真正的飞起来,只能绕着固定轴转圈。制作方法是写在一本书上的,实现过程并不困难,只是在切割泡沫塑料时,手上不可避免地因为疏忽而被划上了几道口子。
事实上,按书上所写根本不可能成功,因为普通电机的功率根本不足以托起它本身。而母亲而为他改造了线圈。其实的都是小问题,诸如竹制的骨架,帽子小风扇上的浆叶。
也只有那个时候,才会把精力花费在这些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上吧?但在当时,却是非常开心的。那样的渺小自我,太多的事情无法做到,大多的事情希望做到。因此,就算是这样一点点证明存在价值的表示,也足以兴奋到难以入睡吧?
“妈妈,后天学校里有个手工艺的活动。”他悄悄地问道。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纸飞机在教室里乱窜,混着欢笑声,就像小孩子一样。
转身看去,田伯文在本子上不停写着什么,仔细一看,竟然写的全是“程初”。差不多写了三页吧,他突然提起笔,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大叉。
脸上是一副舒爽至极的表情。

我们,比起以前,真得长大了吗?

夜里上楼时,必做的事情就是把灯使劲踩亮。就算到了现在,遇到没有声控灯的楼道,偶尔也会不自觉地做出这个动作。
一直是小孩子,绝对是不可以的。
生父早在记事前就死了,他在丁晨明的印象里,就像四岁搬家时碎石路上的反光一般淡薄。想起来来确实太过残忍,以至于现在总想将他的相片整天揣在怀里,以补偿这些年来无知所造成的薄情。然而,母亲却时常劝他,不要总是耿耿于怀,毕竟,现在已经是强制火葬了。
目的不就是不要让死人占着活人的位置么?
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就注意到,在生父忌日时,母亲不自然的情绪。某些日子,母亲会站在窗前发呆,然后便会露出自诩及悲哀的神情,这种矛盾的情感,他是明白的。
都是为了他么?哀痛,还是不要传给下一代好了。
而父亲来的时候,丁晨明几乎没反应过来。也许是过早地成熟了,对于这样的事情,也没有过于抵触。只是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家的味道便淡了许多,回家的时候,就不是那样的期待了。父亲是爱着母亲的,这一点,即使是只有,十岁的丁晨明,也都能看得明白。然而,就是因为如此,他和父亲的关系总是罩着一层虚伪,让双方都感到了不适。
父亲的性格似乎很招女性喜欢,品行也好,长得又是一副娃娃脸,当时还只有二十三岁。即使是现在,丁晨明也无法明白,他是怎么爱上已经不再年轻的母亲的。爱情这东西,说不出什么道理,总之,对于母亲能有这样的运气,丁晨明由衷地感到高兴。
然而,事物总是包含着两面。父亲给人的感觉便不是那样的可靠,仅仅是一个管不住自己的大孩子而已。他一定没有做好做父亲的准备吧?可是,又是那样的专注,即使没有准备,也要尽可能做到最好,全都是为了让母亲高兴么?
这对他稍微有些勉强,就像希望柳枝,在一夜之间成长为大树一般不现实,然则,若是那道坎跨不过去的话,终究是不行的。
母亲对于父亲,从来没有过怨言。我也没有。

还是关于那架模型飞机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所在的小学里有个简单的手工艺展会,就是那种学校组织的无聊地过家家似的活动,然而,对于孩子,那已经足够了。当天,是一个雨天……
丁晨明的回忆就在这里咔嚓断成了两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雨”和“飞机”这两个词的恐惧,已经退化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程度了。然而,某些痕迹,始终没有被消除。如同“爱已消失,痛依旧”一般,就算已经全然忘记了,人生的轨迹也已经被拉离了原来的航道。影响是始终存在的,不同于那些偏颇的情绪,影响的是人的一生。
那天,雨下得很大。

后来,曾经无数次站在雨中,亲吻着那些离开了家的孩子,直至浸透了双眼。皮肤如针刺般寒冷刺痛,渐渐落入了雨的秘境之中。就这样变得麻木,看似勇敢面对,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于是,心已凉透。
可是,为什么?
为何,这样的事会发生?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那个雨夜,雨是那样的大。轰隆隆的落地声在耳边回响着,仿佛身处战场之中,心惊胆寒,一生也不敢出。心跳就像雷声,震破了耳膜,脑子里一片血肉迷糊。
只是呆立着,看着时间流过,左眼看到了夜,右眼里却是红色的水流——如此宁静,流过千山万水亦无人发觉。水里的景象扭动着,就像蒙克的画作一般扭曲不定,只剩下了些许抽象的意义,与视线相触,全是不适。那个时候,从没意识到影响会这样的深。即使是现在,许多事情也是无法理解的。画面在脑中回转,一年又一年,最终叠加到无限大,无数次地回忆,直到刺破了心的底线,便再也无法想起。并非是忘了,一切早已铭刻在心,清晰就像白纸正中的一滴墨迹,却被层层钢板封闭,掩饰在重重迷雾之中,断绝了所有联系,消逝在心的世界。
“想拿回来啊,我好不容易才……”
那天,他不过是想拿回他不慎遗忘在车站的飞机模型。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既不算任性,也不会为难到家长,只是要费些时间罢了。所以,实在不好把这说成是一种过错。即使是有错,也是遗失这个动作有错。
但他却无法这样想,也许是因为,遗失是不可控的,而掩饰却是可控的。当时,他可以什么也不对家长说,那么……
事情就会完全不同。
即使这只是歪理,他却只能这样想。虽然这怪不到他,他心里却在寻找一个理由,便硬把自己推向了犯人的位置,甚至还想到了诬告。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罪人,因为,如果不是,心里的痛苦便无法释放。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去做这愚蠢的模型飞机……

事件的过程,是这样的。
天上下着小雨,风并不大,雨点落在伞布上啪啪地响。手里的伞很普通,深蓝色且没有花纹,任谁也不会想到多看一眼。
母亲听了他的话,只是看了看表,便马上掉头直奔向车站。模型飞机是放在一个纸箱里的,刚从学校带回来。雨是在乘公车的过程中下起来的,和他在一起的母亲便打电话给父亲,让他送伞来。他来的比较迟,母亲便在目的地的车站里呆了一会。那个时候,就把飞机撂在长椅上了。
并不算什么大的过错,只是一些平素生活中不可避免的小插曲。从这里走到车站,单程只需要五分钟。当丁晨明正在考虑是否还要跟上去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毫无预兆,甚至连电火花也没有出现,她头顶的一根电线竟断开了。
当然,雨是否突然变大,他已记不清了。只觉得,天空都在那一瞬间被切成了两半。无形或有形的闪电,虽然极远极远,却都像打在心头似的,甚至能清晰地嗅到焦味。后来猜想,也许当时,自己的潜意识中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以躲避电光为由,闭上了眼睛。可这又有什么用?如果仅是闭上双眼,时间便能停止,当时的他情愿永远活在黑暗中。可是,他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
若是时间能倒转,他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一生。然而,又怎么可能呢?就如同“若是能等到,我情愿守望一生一般”,这个如果是一切的前提。因为它,我们竟忽略了自己的无作为,心满意足,将自己的错误推给了上天。
“爸,为什么?”
为什么呢?自己的错,别人的错,捣鼓在一起分辨不清。当承认错误不过是为了平息内疚,以为如果自己是罪人,那么受害者便一定不是自己,分清错误就没了意义。结果,真正的错误就这样被抛进了废纸篓,又该如何去改正呢?
这些事,当时却不懂。当烙印已被刻下,后悔,已经来不及。

为什么?
你什么也没做,父亲。那是该你做的。你是大人,大人就该付大人的责任。
他就这样站着,像个在狂风中摇摆的稻草人。他的脑子里一被被塞满了稻草吧,要不,怎么会一动不动呢?母亲,他已经看不见。那种记忆,丁晨明根本无法记住,只是每次想起的时候,皮肤都在不停地抖动,心肌似乎被打上了结。难以形容的感觉在脑中回荡,像是某样东西,正在迅速侵蚀自己的灵魂。一口浊气闷在胸口,却被堵在喉间,突然无法呼吸。
当时的情景,也许并没有忘,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埋藏在心里。后来,自己也曾经触过电,看起来只要稍微缩开手就能脱险,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果当时房间里没有别人,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了。
抬起右手,食指上白色的伤疤,依然醒目。
这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明明当时是有人的。还是说,那些家伙,已经放弃了做人的权利?只是看着,只是看着,只是一个害怕,说得过去吗?
害怕并没有错,也许在那个时候,是很难找到不导电的物品拨开电线的,事情并没有那样的容易,然而……
为什么连想,都没想?
即不急躁,也不痛苦,只余下了害怕。
父亲,我是孩子。孩子的任何过错都是可以原谅的。然而,你呢?
孩提时,只是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便足以搅得自己睡不着觉。无知与懦弱带来了恐惧,而恐惧则束缚了行动的手脚。像个稻草人一样,脚被扎在地里,身体僵直。简直就算不上是人了,只是一个物品,一个摆设,可有可无。这,对吗?
一直是小孩子,绝对是不可以的。

如果,自己的错既是不是“如果”,也不是“应该”,那么,又是什么呢?
那并不全是父亲的错,因为自己所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如果没有那个愚蠢的飞机的事情,事情的发展也会完全不同。
但那算不上他自己的错,因为他的母亲,根本不会怪他。
反而是……
他现在才有点明白,自己确实错了。
有些事情光是知道是不行的。像是坚持每天早起晨练,或是戒酒戒烟,即使知道这样做有多必要,结果,还是难于登天。
所以,还是无法解脱。

回到家,脑子里一片模糊,甚至听到了钢琴声。
那是蝶舞的琴声。
是哪个曲子呢?感觉很轻灵,却是不熟悉的调子,说起来,自己对这个也不太了解。
“回来了?”
还是那个机械做作的声音,而且……
算了吧。
丁晨明甩开了鞋子,在门口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随意地倒进嘴里。于是,水便沿着下巴流到了上衣上,留下了一片水斑。
闭上眼睛,对自己说道:
既然确实是父子……便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
“明。”蝶舞轻唤着自己,当转过头的时候,突然发现,眼里有泪。
赶紧背过身子,又想起了什么,伸出右手,戴着戒指的中指在空气里划着圈,黑柄的匕首便旋转着现出了身形。“这个,还给你。”
他扯掉了连接着匕首的那枚戒指。
“不用了,”蝶舞的手指虽然早就停止了敲击,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琴键,“好像早就失效了,我拿着也没有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能力对它不起作用。其实很麻烦的。”
丁晨明稍微有点吃惊,“那么,这个原本是……”
“嗯,据说有某种掩饰身形的能力。”
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一枚普通的戒指。四散的黑光,像是一个黑洞。
穿过去,又会到达哪里呢?

算了,他匆忙赶去了脑子里的想法,内心里一片空洞。
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
若想改变,又怎么可能?

第四章 春天?独角兽

“斛弥?”
丁晨明白着眼,紧紧地倦缩在床的另一端,握紧的拳头,却向着门的方向。能让他如此动气的人,除了那只八哥,不会有第二个人。
“我的名字是你说定就可以定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一个建议,这事还得由你自己决定。”八哥抖动着翅膀,“我才懒得管你,这是小舞的要求。你也该接受必须加入我们的现实了。”
“哼。
“各自保重吧。斛弥。”八哥的眼里,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然后,扑扇的翅膀,飞进了那片永远不曾拥有过晴天的迷雾之中。

这里的春天,也就是这个样子。
多久了?寒假过后,便常常想起这个问题。春天该是到了,也许是被锁在了日历之中,成了一个符号式的存在。当时便想,这就算春天了吗?树梢还是光秃秃的,天也还是白茫茫的一片。连防盗门的手感,到了晚上,仍然凉得粘手。
后来某天,突然看到了满树的绿叶,虽然只是孤零零的一棵,像是灰色背景中突起的一棵绿色尖刺似的,说不出的突兀刺眼,却像是某种预言。
然后没过几天,没长叶子的树枝,便再也看不到了。
窗外,偶尔掠过的几棵梧桐树,满树的绿叶稀稀拉拉,闪念间,竟然像是无数只停留在干枯树枝上的麻雀。
这一切,确实不是幻影么?
“喂!”
下车后,丁晨明随着人群向前走去,渐渐地,周围便没了认识的人的踪影。每次到公共场合,总会感叹中国竟有这么多人,而许多人奋斗终生,仅仅是为了一块立足之地。每样游乐器前都排满了人,其中以过山车前最多,也不明白这种自虐式的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
“觉得好点了吗?”
那个人是田伯文,本以为已经甩开了所有人,却被他给盯上了。我承认,平衡感太好是我自己的错,所以我才讨厌天杀的汽车,和比天杀的汽车更该消失的“呕吐”过山车。
真是,竟然在她的面前吐了。更可恶的是那位开快车的司机,竟然还笑。
早知道就……
“喂 ,你真还是真是悠闲。”他有意在“真”字上拖了一个重重的长音,“喂。”
“你还真是……”丁晨明并没有理会他的兴趣,便加快了脚步,“我说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能不能直接点?”
“那我可就直说罗!”田伯文露出了坏坏的表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从一开始就急着下车逃掉了……”
“你这人还真是无聊。”
“随你怎么说……”田博文托起了胸前的MP3,调了收歌,并把它衔在了嘴里,不知道在嘟哝着些什么。
“算了,”嘴里的物件掉了下来,在胸前晃了几下,“我本是不想管这些事的,只是有点弄不明白……”田伯文清了清喉咙,“我走了。”
“等等。”
丁晨明抓住她耳边的细线,将那个白色的MP3夺了过来,“还给我。”
“诶?你别生气啊?”
“我只是自己要听而已,”丁晨明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没生你气。”
确实没生他的气。
他所厌恶的,其实就是自己。

人,还真是多。
无论看上多少遍,总还是有这样的感触。突然闭上眼,甚至还会觉得,遍地的人流正在沸腾。
是热闹,还是鼓噪?
这个时节组织去游乐场春游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做法,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除了旋转木马和鬼屋,几乎所有的游乐器前都排起了长龙。真不知道,来这是玩还是来锻炼站功的。
其实并非是有意避开同学们,只是不大愿意和他们混在一起,却并不是因为不自在。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看到了红橙兰绿青淀紫之外第八种颜色,无法用已知的词汇去表达似的。又象是在守护前世许下的约定,没有理由,甚至没有想过去怀疑。所以,将一切藏在心里,因为外力而保持缄默。心头,光秃秃的一片。
当然,也许田伯文所说的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她么?
他使劲摇着头,将脑中的思念摔成了碎片。明知面前是悬崖,还要走下去,连白痴都不会这样蠢。
“丁晨明。”
他连忙转过头,总算在人潮中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关老师穿着一件红色的罩衫,在人群里显得尤为显眼,却与平时留给大家的印象有些不同。打过招呼后,便急匆匆地从人群的那边挤了过来,高跟鞋啪拉啪拉地响着。
“关……”
“许卿枚现在在哪?”这句话竟从她嘴里直飞了出来。关音发了一阵呆,再次问道:“你不知道?”
“嗯,”丁晨明的表情有些尴尬,“我好像也不该知道这个吧?”
“说的也是,”她的语速突然加快了,“我得先离开了,替我转告她一声,就说我有事,这周六的辅导她就不用来了。”
丁晨明稍微有些为难,因为这些事情,怎么看也轮不到他去做,而关音却像是专门来找他似的。“关老师,我想问一下。”
“怎么了?”
“辅导……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关音上下打量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孩子,我还真搞不懂你们,也不能解释成有代沟……”干练的神色很快回到了她的眼中,“你当时不明明在场么?她现在成绩下降得很厉害,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而她父母又不在,所以我便只能在她身上多做点功课。她要是被大家撂下,就太可惜了。”
“嗯。”
“还有一点,”关音陷入了沉思,“那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怎么?”
“忘了吗?我还说你是白痴的。当时实在太失态了,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总之,我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虽然这种道歉简直就像在强迫,他还是说了声,“我没在意。”
他有些不知所措。今天的关老师有些奇怪,像是急着要做什么,却被谁拖了后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烦恼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专属物品。关老师,也遇到了难缠的事情吧?
也许自己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然而,再想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匆匆道别后,他望着呼啸而过的翻滚过山车,心也像是在空中兜了几个圈似的,脑子里只剩下了晕眩。
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我喜欢你。”
他猛地打了个寒战,双腿发软,就这样瘫倒在路边。记忆的碎片蜂拥而至,却零碎得看不出意义,只记得,从零乱的牌桌上随意抽出了几张牌,竟连成了一幅清晰的图画。
那不仅仅是记忆。
而是过去与未来。
然后,下车后,便匆匆地跑离了人群,空气里,风带来了冰雪的气息。春天也许是来了,而他的心,却依然僵立在那个冰封的冬季,只是触到一丝热量,便会痛得撕心裂肺。
最近,梦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入梦般细碎无序的剪影。他很确定得知道,这些并不是梦。像是浸泡在虚空中的浮萍,轻薄得连一点梦幻感也容不下,也不是由心而生,而像是接收到了万千光年外的讯息,又怎么可能是梦呢?
那一幕,也许已经出现了无数次,只是每次出现的同时,也抹去了与之相关的记忆,于是每次都得重新面对。然而,无论重复多少次,结果却都是一样的。他对于许卿枚,当然是……
心脾像是洗过桑拿,软软地耷拉着,似乎只要提高一点温度便会融化。想起她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感觉,然后,血气上冲,灵魂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能够挽救他的,如今只剩下了平静。可是,宁静又在哪里呢?捂住耳朵,挡住了外界的声音,耳吟声却依然震颤着耳膜。隐约间,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我……”
只是轻轻的一句,如果是别的词,甚至会让人觉得心不在焉。她看着他,那个瞬间,眼神里确实有一份期待,却马上低下了头。不同与一般恋爱之中的少女,不待回应,她眼里的火竟马上熄灭了,扑灭它的,究竟是什么呢?也许是自己的冷谈,因为多次没有回应,而对她的侮辱,却都不像。竟像是和他没有关系,刚才的告白,针对的对象也不是自己似的。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心爱的女孩,拥有拥抱却无法给予。当失去自己的时候,还有什么,是可以去慷慨的呢?
摩天轮,就这样缓慢地转动着,每个吊箱都是一个密室,只要不说,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些什么。
他看着她,觉得心都快要裂开。然后,就迎来了结束。
也许这并不算结束,仅仅是一些可能性的集合。许多片断融合成了上面的场景,它们的末端,则合成了最后的那条线。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能够确定的只有现在。当现在来临的时候,无论过去是什么,都已经灰飞烟灭,再也追寻不成。就像,他想告诉她的原因,想对她倾诉的真心与悔意,飘荡在风里,失去了所有存在的证明。
过程有许多种,结局却是唯一的。他看到了许多片断,却像患了多动症一般忽悠不定,前端是一种故事,后端却成了完全不同的情景。相互之间并没有联系,所能判断的,仅仅是一些感觉。将这些感觉编织成实体,就像在潜意识的涌泉中寻找特定特征的水珠一般寻不着规律,只是信手掂来,将其作为一个因子,缓慢地拼凑着心中的真实。而那些被淘汰的,便被遗弃在心的深处,直到某一天,种子终于能够发芽。
例如,微风中飘起的黑色的发梢。
寺院里空灵的钟声,眸辉行走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之中。
如果那是某种现实,为何,结局却是最先诞生的呢?归结成命运,虽然是最简单的解释,却不能让人信服。他想,这个结局或许只是一个错误,因为整个故事都是没有根基的。那些事也许并不存在,无论在过去,现在,将来。
然而,那份心情却始终是真实的。

记忆里,似乎有过这样的一个梦。在梦里,他看到了自己绝不可能看到的景象。
在竹林里奔腾的,是无数匹通体雪白的独角兽。
然后,他意识到是自己眼花了,再看时,梦却醒了。整个梦没有丝毫真实感,然而,幻象背后重要的真实,却与他擦肩而过。

“明。”
他猛得转过头。那个人,正是许卿枚。
“……”他很想说些什么,所做的却只有沉默。然后,他想到了逃跑。脑子里一闪念,突然忘记了刚才的想法,内心空洞的瞬间,危机感乘机袭上了心头。
“阿……”
“嘿嘿,”身边传出了另外一个声音,紧张感突然消失了。眸辉,也就是张洪亮现在就站在许卿枚的旁边。这当然是符合逻辑的,前段时间他们确实常常在一起,后来保持一些距离也只是做给他看看,而且这也与他没有关系。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心灵控制。
一摒神,便听到了许多链条断裂的声音。然后,便向着张洪亮挥出了拳头。
却赫然发现他竟是处于解放状态。
这样让人看到就不好了。丁晨明收回了拳头,尽力保持平静,那个讨厌的家伙却说话了:“别别,那样激动可不理智,我只是让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向常人掩饰谈话内容的法式已经建立了,说话便没了顾虑。丁晨明本想再对他的品行作一番评价,眼神却不由得随着他的指尖向右移动,然后,他竟看到了两个认识的人——
虎虎和懿。
虎虎的头发又被变成了黑色。两人并没有进入解放状态,像平常人一样,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悠闲地吃着东西。上次的事情不会再来一遍吧?他将视线转向了眸辉的方向。不会,你还真行,他们两个从上次起根本就没离开过这个城市,你竟然没有发现。
“你警告你。”
丁晨明本想再对他发难,却瞟见对面的虎虎竟然抬起头,向自己的方向打了个招呼。
“别担心,我算是对控制类别的法式掌握的最好的一个了,他们两个现在不可能是我们的敌人,也许只是心怀不甘才没有离开。”
“这叫不是敌人?”
“当然也可能是喜欢这里,打算长住。”
丁晨明厌恶地发现,自己还确实相信他所说的话。眸辉,八哥,张洪亮,这些都是他所反感的事物。可是,不相信他,难道还要去相信最不可靠的自己?
他根本没有选择。
然后,他想到了许卿枚。再看时,竟没了踪影。不像是刚刚跑开了,因为以他现在的感知力,就算有只蚂蚁从身边走过,在他看来都像大象走过那样过于明显而无法忽略。难道,刚才看到的只是幻影?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看到了眸辉的眼睛。这家伙平时在解放状态都是要戴上墨镜的,现在却没有戴,不由得让人起了戒心。然后,便看到他将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了墨镜。
虽然并不排除巧合的可能,丁晨明仍然觉得自己应该离远点考虑清楚比较好。
然后他觉得,也许这家伙戴着墨镜,也不全是为了扮酷。

或许,一切就将这样持续下去吧。
过着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生活,然而,生命中总是充满了惊喜。
……

“田伯文,你还是不吃么?”
“嗯。给你。”田伯文“潇洒”将饭盘砸在了程初的桌面上,汤水溅了起来,却一滴也没有落在外面。“你还真有本事。”丁晨明眯缝着眼睛,“这可都是付了钱的,下次也该别订了吧。”
“让猪饿了可就卖不出好价钱……”
“嗯。”
程初并没有去追他,只是死板着一张脸,开始狼吞虎咽。
丁晨明半张着嘴,渐渐没了食欲,最初本想说“真不知道你吃下去的东西都去哪了”,结果还是放弃了。
“下次你也学他到外面去吃吧。说实在话,这种像白开水一样的东西……”
丁晨明认真地提了建议,却被程初的一句话封入了冷宫:“今天看门的可是我。”
“俄?”
“哼哼哼,”程初猛得站了起来,使劲一拍桌子,桌腿嘎吱嘎吱地响着,“出去是容易,进来可就……”
也是,今天可是程初作校门口的值日,是有权利截下任何携带入校的可疑食品的。
田伯文,这次,你还是输了。

第五章 bug

那个瞬间,从背后拉起自己的,是蝶舞。
自从冬天发生的那件事起,丁晨明便很少再见到蝶舞,据说是回到眸辉的住所,以方便对她的保护。而眸辉的家,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我只关心小舞,你的死活与我无干。”
不明白,眸辉保护蝶舞的理由是什么?或许,只是自己所知太少,对简单的事情表示疑惑,只会招惹嘲笑,所以他并不会去问。何必去问?若是重要的事,她自然会说的,若是不想说,硬要问的话,便是强迫。
然而,他却错了。
不想知道的事,硬要告诉你,同样也是强迫。

“怎么了?”
刚刚还在程初的面前吃饭,只过了几秒钟,便出了学校的地界。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因为在接触的瞬间,丁晨明便已经进入了解放状态。而这一切,并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Rule breaker的存在,是不可能为世人所知的。
“出什么事了?”
轻跺脚,沿着墙壁向上蹬了几步,在翻身跃过面前的那栋高楼之后,收拢双腿,再次落入了狭窄昏暗的深巷之中。丁晨明勉强跟上了蝶舞的节奏,侧过身体,两人突然加到了最高速。“蝶舞,不会又是那种事吧?”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蝶舞突然变换了姿势,伸直右臂,突然撑开了些什么,速度猛得降了下来。依靠着伸缩时间的法式,丁晨明也看到了蝶舞所注意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
说是“人”并不准确,因为,他同样也处于解放状态。
老人转过头,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然而,他们竟没有看见他的瞳孔。
因为,他并没有瞳孔。他是个瞎子。

“你说,刚才你们在那也看到了?”
原来,蝶舞急匆匆地拉着自己赶路,是为了去和眸辉汇合,似乎出了些状况。当蝶舞将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他的时候,眸辉彻底呆住了。
“等等,这不可能。”他使劲摇着头,“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太糟糕了。”
“为什么?”丁晨明不知趣地提出了疑问。
“你……好吧,Rule brearker都是在某个时间段固定自己的年龄,从而不再生长以达到永生的。注意,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就算是个婴儿,只要他有这样的意识,也可以作到。”
丁晨明回忆着刚才那个人的面容,虽然皱纹并不算太多,年龄却显然已经超过了五十岁。
“所以说,如果你看到一个老头,却是一个Rule breaker。有谁可能故意选择把自己留在年老的时候?唯一的可能就是……”
“铸造者。”蝶舞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身体渐渐被黑云笼罩。
“铸造者,就是最初找到永生方法的那代人。那个时间点之前,Rule breaker都是会变老死亡的,所以能看到‘老’面孔也并不稀奇。然后,当永生时刻到来时,他们也不可能让自己返老还童,只能把年龄固定成他原来的样子。所以,就算到了现在,还是会有少量表征年龄为老年的rule brearker存在。”
“这……”
“你还没反应过来?铸造者个个的真实年龄早就超过了四百岁,而且经过了战争的筛选,他们的实力之强大简直就是怪物了,绝对不是我这种一百多的小辈可以敌得过的。”眸辉在空地上踱着步子,墨镜下的眼睛看不出神采,“几十个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行。”
对于眸辉所说得这些话,丁晨明起初有些不以为然。看到老人双眼的时候,他并不是特别害怕,虽然,只有眼白的眼睛确实常常被描绘成恐怖故事的元素,但真看到的时候,也只是觉得:
他是个瞎子。
想到这里的时候,迟到的恐惧感,突然从内心深处轰然升起。
“也不一定……你们为什么认为他一定是敌人?”丁晨明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取消主义者。”眸辉长舒了一口气,咬住了嘴唇,“可……就算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已经够糟了。”
“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逃脱。”

虽说不可能逃脱,眸辉还是制定了一整套逃跑方案。虽然在确定敌我关系前就这样做有些奇怪,丁晨明却隐约感觉到,他是对的。眸辉认为,既然他是瞎子,他的能力便极有可能偏向于勘测系,于是就要求在之后的时间内禁用所有的主动法式,以减少被发现的几率。
正说着,墨镜男食指一动,身边一辆奥迪的车门便无声地打开了。
“这便是最后一次。”眸辉替蝶舞拉开了车门,却在蝶舞上车之后,“啪”得一身将车门关上了。
丁晨明在车前呆立了半响。
等完事后再跟你吵。他咬了咬牙,一缩身,坐进了轿车的后座。

这是一个自由的城市,所以,车内并不算什么安全的场所。
最开始并没有比较,直到去了外地才知道,车原来可以开得那样舒缓——这是一个生活在把安全带当装饰,把斑马线当涂鸦,把红绿灯当霓虹的小土包所无法想象的。视线中,大巴像公牛似的追逐着每一个车站,遍地的上坡下坡,坐在车上竟有了坐过山车的感觉。没过多久,他便有些想吐了。
“这有个纸袋,要吐拿去。”眸辉一手拿着纸袋,一手扳过方向盘,避开了前方强行变线的货车。“喂,这种等级的法式用用应该没有关系吧?”丁晨明问道。
眸辉扭过头,轻蔑地瞟了丁晨明一眼,“你会吗?”
丁晨明顿时哑口无言。上次晕车的时候,他确实也想过用法式解决问题。呕吐的感觉是止住了,呕吐的行为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要使用法式,就必须理解对象的本质。而这件事,却不是那样容易完成的。
Rule breaker探寻规律有其特殊的方法,更像是一种本能。而这种能力,却仍然需要依靠经验的积累。因此,像阻止晕车这种稍复杂的事情,他确实暂时还无法做到。
“喂,有些事情我还是不明白。”
“说。”
“那个人,他难道可以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
“绝不。Rule breaker只能拥有一种能力。”眸辉又一次转过头,像做惯了这种事情似的,完全没有去考虑这样做可能造成的危险,“很好理解阿?他跑得比咱快,在那见了我一次,然后飞奔过去看了你们一眼,这太正常了,那家伙可是怪物。”
“那我们这样逃还有什么意义?”
丁晨明这个回应是理所应当的,却还是被惹了一脸唾沫。“你就这样想死啊?”
“喂!”
“不要跟开车的人说话。”这样说着,眸辉坐直了身体,慢慢压下了油门。丁晨明虽然胸口里塞满了火,却还是自行向头顶拨了一桶冷水,强行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眸辉,难道连你都开始失控了?
虽然你是我最讨厌的人。但若是连你都失控了,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前方,终于还是堵上了。
平时堵车的时候,一般都自认倒霉,想着前方也许是有了个坑,或许出了车祸,也可能是一时没疏通好,造成了动脉栓塞。可是现在,有一个可能性确摆在他们面前——即使是他们,想在不被人发觉的前提下做出这样的状况,也都不是什么难事。
“走。”眸辉扳着一张脸,拉着蝶舞下了汽车,径直向路边跑去。丁晨明急匆匆地跟了上去,甩下身后众多一头雾水的司机,插进了树阴间的那条小道之中。
“喂。”
“你又什么事?”
“我刚才想了一下……”丁晨明用食指抹着自己的嘴唇,脚步的频率却没有丝毫减缓。“如果他是奈叶联盟的人,是来杀我们的,而两次遇到都没有动手,或许他的目标是别人?”
“奈叶联盟的主要任务就是——按他们所说,是要保持Rule breaker的数量在一个值之下,而由于永生,Rule breaker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所设定的值。因此,他们目前的做法便是见到便杀,没有例外,也不再以任务为单位,便没有目标这么一说。”
“然而,他却没有攻击我们。也许是,他现在还不能完成任务?”蝶舞的双腿迈的飞快,每一下起伏,衣裙飘舞。“呃,我的意思是……”
“因为某种原因,他还不能杀死我们?”丁晨明接上了话茬,“例如,也许是让我们引诱其他的目标出来?或许,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他希望知道的事情……”
“这条路像是通的,进去吧。”眸辉又搞定了一辆车,却没有使用法式,而是用一些奇怪的小工具弄开的。
“你……”丁晨明又有些发木。
“当然,那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蝶舞仍然继续着刚才的话题,飞快的跳上了车,“就是,他并不是奈叶联盟的人……”
“不可能!”
谁说的不可能?
脑子突然涨得快要爆炸,现实颤动着,像是时间在融合,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那个“不可能”,确实是他说的,却像是另一个他。
“不可能的,我知道,他会杀了我们,不留活口。”丁晨明平静地说着,并没有上车的打算,“而且,那件事,他已经完成了。”
桥的那边,吹来了奇怪的风。
丁晨明反射性地匐下身子,却依然没有避开。穿过他身体的并没有实体,只是一些终端,感觉起来却仍然像被万千根针刺中似的透骨地痛。而且,检查记忆的时候才发现,这类接触并不是第一次。在这之前的半个小时,其实已经出现了上百次。
只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即使是这样的疼痛,要想忽略,也是极容易的事。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痛楚,才是人类在危急时刻真正的救命稻草。

空气中,有无数根线。
渐渐地,便觉得那些并不是线,倒像是寄生于身体中异物的呼吸,却是那样的沉重,像是听到了鼓点般密集的响雷。喧杂的世界中,那个面目沧桑神情萎靡的老人,渐渐走进了他们的视野,眼睛里,竟是比美超新星亮度极限的亮光。
老人轻轻闭上了眼睛,于是,世界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些许若隐若现的嘶嘶声,却依然让人时不时感到心溧。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中山装,口袋里斜斜地插着一只金边的钢笔,若不是因为那双眼睛,人们便只会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老人,绝不会认为他的存在会对自己产生丝毫威胁。
然而,这个时候,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即便是这个时候,也会觉得透不过气。他们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就像身陷风眼之中,该来的,终归会来。丁晨明望向了四周,他们正站在繁忙的过江大桥中央,身边车水马龙,却绝不会与自己相撞。看见,并不总是需要眼睛,身为Rule breaker的他们,对这点再明白不过。
若是要撞上,躲开即可。对他来说,杀死我们,是否也是这样容易呢?
“你是谁?”
如此普通的问题,丁晨明觉得,本因该是自己来问最合适。而对于眸辉,他也应该是觉得,知道即将杀死自己的人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才对。老人的表情有了点变化,像是向疑惑的方向偏移了一些,然后便说:“我没有名字。”
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又补充道:“我指的是名字。我的称号是洞察一切的双眼,有些人可能会叫我白眼,但那只是一个绰号。”
他起初并没有攻击自己的原因,丁晨明有些明白了,就是因为他的眼睛。具体的原因他并没有感觉到。总之,他是个瞎子,而且,他拥有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双眼。
“为什么不马上攻击我们?”
眸辉在尽力保持自己的呼吸均匀。或许,他有自己的主意,但也可能只是随便说说。现在的状况是令人费解的,如果你被一只蛇盯了将近半小时,便会有这样的感觉。然后,你就会变得有些歇歇斯里。
“你要问,我就回答。”老人突然反应了过来,侧过身子,“请问,你身边的那位女士,她是谁?”
“阿?”眸辉抽动了一下鼻子,老人指的应该是蝶舞,“蝶舞。”
“是吗?也许是我老眼昏花了。”老人向前走了一步,脚步极轻,“虽然有些奇怪,但她既然确实是蝶舞,我想我确实没有弄错。”
老人的眼神有些摇动,像是只睡了三个小时,却必须强迫自己起床时的样子。闭着眼睛,有东西正在蠢蠢欲动。他摇着头,眼角收缩,伸出了手。
没有声音,也没有冲击所产生的气流。老人握住了从头顶划下的长矛,并起身突进,握住了柄的末端。与此同时,另一支长矛也从他的侧身刺了过来……
先动手的是眸辉。那个瞬间,他的眼神无比坚定,丁晨明几乎就以为,他刚才表现出的懦弱不过是个骗局。第二支长矛的落点本是极难躲避的,它封死了除胸口外所有的位置。然而,从那个方向刺出并用力,却是出乎常理的。
除非拥有四只长达二米有三个关节的手臂。
老人躲开了眸辉的第一招,却似乎没有反攻的意图,所做的只是轻轻拨开眸辉的所有进攻。所有的招式都被扼杀在摇篮之中,无论眸辉如何变换招式,却连老人的衣襟都擦不到。
几个回合后,丁晨明总算看明白了两人的动作。眸辉握着的是两根银色的长矛,矛身弯曲着涌进,就像那吞噬一切的漩涡。他并没有直接握住矛身,而是轻轻地掂着,用意念凝成的无数条无形的手操控着矛体,弯曲着蓄力,做出了千万种超乎常理的凌厉的攻击。老人靠的却是一双肉掌,并非像寻常武术那样上下翻飞,只是简单的一拿一抓,竟正好制住了眸辉的全部攻击。简直就像……
“知道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则吗?”
老人很随意地说着,完全不把眸辉的攻击放在眼里,“蝶舞。”
蝶舞吃惊地颤抖了一下,周身白光闪烁。
蝶舞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她并不明白这番话的含义,只是,她却惊奇的发现,丁晨明和眸辉似乎在那段时间里突然聋了,就像传音入密,听到的只有自己。
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则?当初,懿似乎也说过这个词。然而,如果内容是这种奇怪的连锁的话,所谓的三条也只是一条而已。
“你果然明白了。”老人突然笑了,“你是个好孩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但是,命却不好。我可以多告诉你一些事,同时,也希望你能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关于懿想说却不能说的……”
“你认识懿?”眸辉将矛尖横切过老人的腰间,却被老人用肘部夹住了另一根长矛的的末端,并引导它们碰到了一起。
“你的能力也很难得。放心,那个法式简直是神来之笔,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破解的。但是,你却没有办法抹去他们的记忆。”
“他妈的。”
“你明白了?那就好。”
“我是明白了。我说怎么会这样,你还真是狠……”
眸辉挥出了他蓄谋许久的一招,双臂拉直,万条白芒飞舞。明知这样做无济于事,却还是做了。他只是任性而为,所以,老人也没有去在意。
绰号是白眼的老人,平摊双手,第一次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一切,终于还是结束了。

这时候,丁晨明终于也明白了。老人不仅有着最强的眼力,由于勘测能力极端强大,甚至可以轻易窥探人心,也就是所谓的读心术。
这是唯一可行的解释。
面对这样的对手,是没有丝毫胜算的。你的每一个预定动作,甚至是潜意识里的闪光,都会先于自己而传入他的脑中。而没有应对措施的绝杀,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背脊与柏油路面的碰撞,震耳欲聋。眸辉倒在了地上,右臂与身体的连接只剩下了一层皮。划开眸辉右臂的那支长矛,则插入了不远处蝶舞的心脏。
只过了几秒钟,她便停止了呼吸。

看着她的眼睛,黯淡无光。衣物渐渐变得焦黑,和她一起步入了永恒的死亡。
几秒钟后,丁晨明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我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已经知道张洪亮便是眸晖,为何,竟然没联想到,蝶舞便是许卿玫?

知道这一点后,命运的钟声,再次敲响了。

“以后,还会有来袭击我们的人吗?”
“嘿嘿,别看我这样,我还是很强的。”眸辉露出了不屑的神色,“首先,就不会有人来,就算来了,也是打不过我的,又不是第一次。”
不过是可笑的谎言罢了。

第六章 时之游弋者

一路逆流而行。

【过去时】 2004.4.06 12:23 PM
“我给你指引,快点过来。”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总之你快点过来,甭管那么多。我也在往你那赶。”
“丁晨明怎么办?”
“还用问吗?你把那只死猪给硬拽过来。单凭我,可能阻止你这样做吗?”

【过去时】 2004.3.01 7:27 AM
“眸晖。”
“想回去是吗?那可不行,首先你就没有合适的理由,然后呢,定期在补习的时候消失,就算是他也会发觉的。”
“哎……”

【过去时】 2004.1.23 11:25 AM
“就这样离开吗?”
“呃。”
“你逃不了的。”
“我知道。”
“你和他还真像。”
“也许吧……”

【过去时】 2003.12.06 6:09 PM
“呃?”
“怎么了?”
“你还是回答他吧。总觉得是我的错,想为他做些什么。”
“那你自己告诉他不好。”
“不行,求你了。”

【过去时】 2003.11.10 4:42 PM
“眸辉,我实在说不好那种话。你就帮我一下吧。”
“总是用心智操控人会伤害智力的……”

【过去时】 2003.11.10 9:23 AM
“你这笨蛋。为什么要撤除所有的被动法式呢?都说他这种白痴是看不出来的。平常一直都依赖着它们,突然这么来一下,肯定会出事的。”
“可是,万一他能看到的话……”

【过去时】 2003.11.04 7:21 PM
“喂,你说人,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的某一面掩藏起来?”
“……害怕吧?”

【过去时】 2003.10.15 7:45 AM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天突然放开了,回忆,甜蜜地就像红酒似的栗动。
当原来的理由消失后,他终于明白了,规则并不是原因。真正的理由,是他的心。
因为害怕,所以放弃了一切。

【过去时】 1995.10.15 7:46 AM
最开始的时候,世界,蒸发了。
周围是一片黑,无论是头顶还是脚下,都黑得透明。像是身处黑洞附近,所有的光线都已经被吸走,剩下的只是一些没有质量的浮物,例如——
灵魂。
也许,消失的并不是世界,而是自己。或许,这两种可能并没有什么区别。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白色的影子,是否说明,是陷入了梦,所见的不过是愿望呢?
他在虚空中向前走着,凭借的只是感觉。然后,他觉得自己触到了什么,便伸出双手摸索着。像是一堵墙,而上面,是一条缝。
并没有用力,那条缝便扩大成了一扇门。里面,还是什么也没有。
跨过门槛的时候,世界突然变化了。
那是一片竹林。梦境和现实,终于在这个时间的狭点,融合成了一体。

【现在时】 2004.4.06 1:03 PM
“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两个,还是三个?”
眸辉手臂上的血已经止住,却仍然摊倒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对于白眼的提问,他费尽地笑了一下,“你说呢?”
“怎么会?你应该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白眼向某个方向伸出了手指,却不是自己的方向。他所指的是谁?丁晨明又看了他一眼,狠狠地笑了一声,盯着许卿枚已经没有血色的俏脸,只是看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已经没有用了。
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不愿意尝试的我,终于还是尝到了苦果。然而,惩罚我就够了,为何,却一定要以她作为媒介呢?谜底揭晓后,他全都明白了。一切的原因,原来竟是如此简单。
早说不就好了。
早点说的话,不就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吗?
桥的顶端,游荡着不知从哪来的风。他并不知道,然而,他却知道,它们来自极远极远的地方,不是来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也不是来自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从某个角度来看,它的来源,其实就在自己身边。
最遥远的,并不是距离,而是时间。
丁晨明看着手中匕首的凹处,异光流动。他轻轻一笑,垂下双手,很随意地将匕首握在指间,然后,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时并没有细想。现在看来,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注意到了——白眼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他。
因此,在丁晨明面前,白眼不过是个瞎子而已。只是一条被拔掉牙齿的老虎,没有威胁。然而,为何现在才明白?
如果……
指节上的戒指释放着奇异的黑光。他缓慢地划开了时间,然后,便陷入了那片静止的暗幕之中。

直到现在,丁晨明仍然不明白白眼是如何躲过这一招的。最后,也只能把一切归结于侥幸,因为已经不可能再有询问的机会。他的攻击虽然散乱无章,靠的只是直觉和一点点判断力,然而,当眼力和速度高到一定程度后,招数便会变得豪无意义。
也就是可以打得好看一点。
所以,当黑雾散去后,白眼依然完好地站在身后这个事实,他到现在仍然无法接受。只觉得掌间一滑,身体便被一股力拖离了原来的方位,甚至险些摔倒在地。然而,当时的他,却顾不上想那么多。
只觉得脸颊上很热,没过多久,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全身虽然都软绵绵的,使不出力,另一种东西却突然冲破了束缚,极大地扩张开来。
法式的使用变得极为容易,只是一个闪念,影响,便已经延续到了这个世界。
我倒要看看,你还可能躲过多少次。
“等等。”
并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命令。丁晨明暂时住了手,侧身面向指令所示的方位,便看到了眸辉。他已经站了起来。
断掉的右臂已经不可能再回复。他气喘吁吁地说着:“呆子,我可能让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抢了我的风头吗?”
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空气在愤怒中骤然爆发。“你今天算是把我惹毛了。”他对白眼这样说着,手握长矛,另一根染血的银线,则在已经空荡荡的右臂袖管附近,翻腾飞舞。
像个没事人一样。眸辉摇晃着身子,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戏虐的神色,“别以为我真没办法打到你,不就是个读心术吗?老子的绝招还没出呢。”他用拇指指了指自己,“才不会这么快完蛋。”
突然变得气喘吁吁,像是连站着都很困难,他却没有倒下。然后,丁晨明便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极了波涛声。
——自然是波涛声。桥的下面,不就是水吗?
桥上的那些凡人,如果他们也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不知会做何感想。河面戏剧性地上凸,分出的悬空水流渐渐上升,很快穿过桥面,停在了眸辉的左手掌心之上。“虽然肯定不如那些专业的……”眸辉改变了手的姿势,水流便被取出了一截,然后,分散并结集,竟然变成了无数闪着寒光,锐利透亮的冰棱。
像一团雾,飞快地冲向白眼的位置。那是一枚枚水状的细针,虽然细小,却由于相互之间的碰撞而产生了一个混沌系统,即使是施术者也无法控制。所以,读心术的作用便被减到了最低。这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然后,丁晨明突然想到了许多。
首先,他理应在这个时候攻击。冰针虽然有效,杀伤力却极其有限,眸辉的意图应该只是辅助自己。因此,他很自然地让附近的区域陷入了时空的凹处,并借着这股力量向前刺去。头上,却无端地冒出了冷汗。
白眼并不是笨蛋。
刚才那许多时间,他竟然完全没有动静,本来按照常理,他应该阻止眸辉才对。以他的实力必然可以做到,为何却没有做呢?
或许是,他不想做。或许是,他觉得那完全没有必要。
眼前,冰针缓慢地移动着。白眼只是依靠肉体便能将它们部分挡开,却仍然因为受到冲力而有些步伐不稳。也许这就是眸辉的预期,同时,也是白眼的预期。
然后丁晨明便想到了,如果他想要做的,是杀死我呢?
如果刚才的猜想确实正确,自己确实拥有无效化白眼的探测能力的属性,那么,他便必然不会主动攻击对他威胁较小的眸辉,可能即使是他,也无法在攻击的同时防御自己利用时间变化而形成的快速攻击,更何况他在我面前还是个瞎子。
然而,如果他不愿逃,又想胜利的话,就必须要杀死我。
而那种方法,便只可能是在我自以为是的时候,施以诡计。
眼前的形式看似是一边倒,却显然是假象。而且,有一件事情丁晨明一直很在意:他的武器究竟是什么?Rule breaker必然都是有武器的,那是他们进攻意识的体现。为何,白眼却始终没有将武器拿出来呢?
然后,丁晨明便看到了。老人本来插着钢笔的上衣口袋,此刻已经是空空如也。

【过去时】 1995.10.15 7:49 AM
回过头,刚才走过的原来是一扇竹门。竹门的那边,是一个院子。
房屋是用上好的木材搭建而成的,透着一股独特的清香。阳光斜斜地射在屋顶,划出几片温柔的阴影,罩在人的眼中,便觉得感觉到了。
心意,爱。
这个景象,他并非没有见过,感觉却完全不同。那双眼睛,并不是自己的吧?
行走在潮湿的泥土地上,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风声,像是远方的雨,浸透了已经干涸的眼眸。并不知情,肩上决意咬下的齿痕,并不知情,寄托着无限悔意与希望的时间洪流。掸掸裤腿上沾上的土,便觉得,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把自己当作她。
那无数个梦中的那个眼睛,它的主人,他已经知道了。
蝶舞。
许卿枚。
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这件事,是必然的。”
转过头,竟然看到了孩子形态的蝶舞。顾不上惊讶,心却突然耷了下来。那个声音,并不是她发出的。
她,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她。
“……”
本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过了几秒钟,她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回院子,关上了门,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丁晨明在门外呆立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进去。
有些事情必须要问她。
房门上并没有把手,却只是轻轻一推便开了。门里闪过一个影子,然后便是碰倒椅子的声响,蝶舞急急地回头看了一眼,跑上了二楼。
“蝶舞。”
丁晨明并没有指望她的回答。停了一会,他又说:“下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还是没有回音。
一咬牙,便跑上了二楼。门上似乎有机关,却并没有被触动。丁晨明很顺利地爬上了阁楼,与蝶舞打了个照面。她这次似乎真得被吓着了,坐在地上,就这样哭了起来。
“我真的不会害你……”丁晨明并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哎,”他蹲了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蝶舞,这个房子应该是有机关的吧?”“嗯。”蝶舞点了点头,“妈妈说它们可以不让坏人进来。”
“你看我不是进来了吗?所以我就不是坏人,是吧?”
蝶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突然,转身跑向阁楼的另一边,紧紧地靠着墙。丁晨明觉得自己很失败,自嘲地笑笑,便又问道:
“你在害怕什么?”
“外面有个人说要杀掉我。”蝶舞忽闪着眼睛,衣物由煞白转成了忧郁的蓝。
“他长的什么样?”
蝶舞双手撑地,使劲向后缩着。过了一会儿,偏过头,轻声回答道:“他的眼睛是白色的。”
透过阁楼的窗户,丁晨明将视线射向了远方。那个人,确实是白眼。
他在这里,是必然的。

丁晨明又看了远处的人影一眼。他正在向这里走来,脚步虚浮,却没有丝毫犹豫。他已经知道了吗?不,他一定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能骗过他的眼睛,除了,他和自己。
该怎么办呢?
就算丁晨明再怎么迟钝,也应该注意到了现在的状况。这里似乎是过去,仔细想来,应该就是白眼所说的那个八年前。
八年前的许卿枚,也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当时,发生了一些事。在对白眼发出决定性一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世界突然发生了扭转。说不出原因,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那一定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
丁晨明掐断了自己的思绪,只是一心想着自己必须做的事。心里有一个感觉,只要完成了它们,回家的路便会在面前悄然开启。
可光是这样想,却是完全没有头绪的。他挠着头,黑柄的匕首突然成形,挂在他的眼前,轻轻晃动着。
看着那枚连接刀体的戒指,他渐渐有些明白了。
“嗯,据说有某种掩饰身形的能力。”
扯下戒指,飞快地冲到蝶舞的面前,不待她回应,便将戒指系到了她的颈上。“这个……有某种掩饰身形的能力,戴上了,现在就走,越远越好。”丁晨明向后退了一步,压下了急促的呼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相信我,我可不希望你死掉。”
蝶舞急匆匆地向门口跑去,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仅仅为了躲开他。离门口还有半米的时候,她回过头,眼里光华流动,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似乎是在努力记忆他的面貌。
丁晨明也看着她,就像在看着即将逝去的红霞。
待到蝶舞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虽然并没有想明白具体的细节,有一点却是清楚的。
即将面对的,将是无法违逆的命运。然而,承认这一点,却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的执念,在这个特殊的时空里,很快得到了证实。

他终于看到了白眼的绝技。
在意图撞破窗户飞入院子之前,有个身影,突然掠过了地面。那个速度是惊人的,即便丁晨明已经将自己的速度提高了十倍,看他的时候,依然是一片模糊。他及时刹住了车,趴在窗户上向外望着,即便自己已经因为力量不支而停止了念动时间的法式,那个人的速度依然没有丝毫减慢。甚至,根据白眼的反应,他同样是看不到他的。
白眼决不会有胜的可能。
这时候,丁晨明瞟见了那支钢笔的轮廓。速度同样是惊人的,却可以勉强辨别,白眼将笔尖指向了对手的方向,脸上并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
那样的速度下,任何表情都没有展开的时间。
笔尖里射出了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墨汁,却轻盈得多,散开的姿势像是在水中,速度却增快了几十倍。这时,那个人影已经极近了。他似乎有些犹豫,四散的墨汁便像有了生命似的,突然狠狠地扑向他。
他并没有躲开。
丁晨明起初并没有看明白。就像变魔术似的,魔术师拿着红布这样一晃,原本存在的东西便消失了。他并没有听到溶化的声音,只是看着白眼慢慢收回那团黑雾,一些衣物缓慢地飘落在地上。最先落地的,是一个面具。
原来是这样。

【现在时】 2004.4.06 1:08 PM
尽力停住脚步。在静止的时空里,丁晨明已经看到了他唯一的对策。
然而,付出的却是怎样的代价呢?
此时此刻,却顾不上想那么多。直接欺上身去是完全的寻死行为,因此,只能用别的办法。特异的时空并没有退去,他安静地闭上眼睛,像是在解读自己的命运。
一切,其实都是命运么?
谁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然而,即便是如此,也不可能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来违逆它。丁晨明无奈地笑了一声,挥开手臂,手指上,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
就是这样。

第七章 red

然后,便做了唯一想做的事情。
就像他对许卿枚所做的那样,匕尖的亮光,已经闪烁着刺入了白眼的心脏。他并没有近身,而是远远地仍了过去。
致命的反击,就这样被解除了。

“无知还真是幸福。”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说话。丁晨明后退了几步,在失去武器后,它必须更谨慎些。“你以为这是在为她报仇吗?”白眼竟笑了起来。
“你能看到我?”
“窥探人心并不总需要读心术,孩子。”白眼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我明白了,那时候的他并不是你。然而,你们却也是一样的。”
人被刺中心脏后还能保持清醒多久?丁晨明并不知道。只是眼前的景象还是明白的,白眼正在集中精力维持着最后的一点意识。
“你真以为她死了吗?”
为了避免被凡人发现,白眼在攻击蝶舞时便有意将她打到了桥边。丁晨明本想回头,却想到这可能只是一个诡计,便生生地将头停住了。“如果她真的死了,你也不可能再存在下去。孩子,你真还没发觉?你早就被樁吞吃了,现在的你不过是她记忆与思念的集合物罢了,就像……”
他竟拔出了心口的匕首,在散出血花的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掠向了许卿玫的方向,然后,将那支匕首在丁晨明眼前晃了晃。
“你与它们……并没有区别。”
然后,某些事情发生了。所有的联系被生生切断,像是遇到了世界末日,被锁进了一个个黑色的盒子,在漫无尽头的虚空中游荡。

(故事的风向标,突然改变了。)

虚空中飞出了一只黑色的凤凰,摇动着尾翼,华美得令人心醉。然而,当那股气息侵入肌肤之后,感到的却是透骨的凉意。觉得灵魂在一点点被吞吃,睁开眼睛,看着镜中渐渐消逝的自己,然后,便听到了已经遗弃了自己的记忆。
推开手,迷雾散尽。黑色的光华四处流窜,透入身体的时候,意识反而变得更加清醒。看到的也许并不是世界,那片被黑雾笼罩的荒原,也许不过是一个内心的写照。迷蒙中,便把它当作的现实。
然而,这些却不是梦,或者幻影。
彷徨在裂纹遍布的土地之上,低下头,竟看到了悬崖。如果跳下去的话,会不会更好受些呢?可是,如果这个悬崖是并没有底,终年在黑暗中下坠却依然活着,那该是多么可怕的经历。于是便坐在崖边,孩子似地晃荡着双腿,想着也许一切都还算好,眼泪便止不住了。
都说流泪有益于健康,脑子却像脱了水似的飘飘然,眼睛里还红肿得厉害,难受地甚至没了醒着的兴致。那就睡吧。然而,本该沉睡的心,现在又在哪呢?

那年春天,他来到了这里。
就和其他刚升入高中的孩子一样,脑子里有着许多不安生的幻想。那当然是无罪的。然而,它们也许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时光长河中每一滴水,每一次起伏都有其特殊的意义,而且,只是一点细小的变化,结局就会完全不同。
丁晨明漫步在人群汇成的江流之中,听着无数互相混杂着的无关紧要的话语,感激与人体的精妙构造,竟能让他在众多繁杂的色彩中,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人。
于是,他遇到了她,在这个仅是眨眼便会错过的如风般流动的世界。

起初并不是爱,然而,一旦种子已经种下,之后的一切便已经注定。即使出现了重大的波折,决定好的事情,依然没有改变。
即使,一切也许已经太迟。
丁晨明在校道上随意地兜着圈,然后便想,在这么大的学校里行动,看来不弄辆自行车是不行了。并没有小题大作,政府将每年浪费的大笔资金中的一小部分拨到了这里,便让这所学校有了接近大学的占地面积,应该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比起浪费在饭局上,浪费在这里还是要好些。
几天后,他和父亲来到了百货市场。在试乘自行车的时候,心里有了些小躁动。眼光被未知的力量牵动着,便看到了同样是来选车的她。
当时,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那个小动作也没做全。只是偶然遇到了一个认识的陌生人罢了,即使真的想说,理由又是什么呢?
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偶遇罢了,然而,当时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却一直没有被他所遗忘。
“明。”
“原来是这么回事。”丁晨明撑起那辆自行车,借力靠在了墙边。周围的人,已经全部消失了。
“对不起。”许卿玫的胳膊在阳光背面微微泛光,“虽然我知道这已经无济于事。”
“你还活着吧?”
蝶舞犹豫着,最终点了点头,眼眶红肿,她也哭了吧。“死去的人其实是我吧?怪不得总觉得被骗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才不是!”她摆出了反对的姿势,衣裙上一片姹紫嫣红,“那个人只是胡乱猜测的,谁都无法证明。那个时候,我只是希望你能活下去……”
“所以,我就这样活下去了么?”丁晨明打断了她的话,上前几步,轻轻地将她搂在了怀里。怀里的人儿身体热得快要融化,他便抱紧了些,像是害怕她会突然飞走似的,眼神里却暗淡了下来。
你还活着,我很开心。那种快乐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然而,关于我已经死了的事实,如果能够不感伤,活着的感觉,又从何提起?
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吧?虎虎所说的“杀不杀死你都一样”以及白眼看不到自己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吗?生命早已消逝,虚假的存在,努力的理由,又该是什么?

记忆的远方,他见到了真正的世界末日。
在他死去的那一天,黑色的火焰烧遍了大地。火苗从天空的裂缝中喷涌而出,烧化了云彩,白日里突然下起了黑雨。
那双红眸,透进了他脆弱的灵魂。突然觉得像是被泡在酒中,醉得已经分不出东西。意识里一片祥和,没了牵绊,然后慢慢地被世界遗忘,这样的结束,应该也不算太坏。然而,他却不想结束。
于是他便走了出来。拒绝了死亡的邀请,却还是逃不过命运的追捕。
那是不可能的。

“别再装了。”
镜子突然碎成了一片片的。那个我已经说过了,那是逃不过的。
巨大的痛苦冲进了他身体,就连灵魂,也被炸成了无数的碎片。在那个世界里,一片血肉模糊。他看着自己的尸身,内心里发出了恐怖的尖啸,在那片令人晕眩的气氛中,松开了她,跪倒在地上。
并没有放弃,只是……
火风吹散了记忆,相遇的场景顿时化为乌有。
蝶舞退后了几步,低下头,脸上的哀伤已经强烈到无法言表,“对不起,这个我实在没有办法。”她捂住了脸,“就像死亡一样,是不可能逃过的。终究,你还是会知道这次爆发的意义。”
她的身影突然向后急速退去。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她,却突然发现——
她并没有离开,离开的人是自己。
就是这样跑着,拼了命,远离了她,抛下了她。她变成了地平线的小点,她消失了,脑子里突然轰隆一声,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即使全身划满伤口也不觉得痛。那些痛苦,还算得了什么?
逃不过的,是刚才的记忆。
刚刚看到的,又可能回避多久呢?

然后,他便回到了现实。
普通人并无法察觉,针对的对象却是他们。刚才,刚刚发生了一些事情,他看到了,他本想忘记,但这就如同他的死亡一般确定,躲不开,盖不住,逃不掉。
不光是关于自己的事,还包括同时发生的一件及其偶然的事情。然而,相比之下,这件事却显得更加重要,才是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真正的原因,才是他,一直所回避的噩兆。
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人,也迎来了与自己相同的命运。
“为何,会是他呢?”他这样问自己,“明明只是一个几率问题。”父亲也在那群人里面,虽然确实应该路过这里,然而,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父亲还在,却已经不在了。就和自己一样,一旦有了起因,结局就已经注定。联系的能力已经失去,然后,便只剩下了时间问题。那个时候,刁走自己的也是它吧?后来,我被人救了,可是父亲呢?
我在想什么?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第二次?被拯救的是我,而不是他。
黑色的凤凰在空中盘旋,悄悄地来了,然后又会悄悄地离去吧。它究竟为何存在,存在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奇迹只会发生一次。他看着父亲,事情残酷到让他无法接受。为什么要是这样?他心痛到无法呼吸,便躲入了梦中,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已经难过到无法思考。他便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又看到了那只红眸的凤凰,散落了遍地光亮的黑羽。
这个生物,拥有的是无法否认的美丽。
美的却是那样残酷,只是轻轻地一个俯冲,便带来了一连串的终点。

(这种时候,附加这样的事情,又有谁受得了)

“就像死亡一样,是不可能逃过的。”
她的身影突然向后急速退去。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她,却突然发现——
她确实离开了,轨迹上,遍地泪花。
“对不起……”
“我没有那个资格……”
“你走吧……”

“阿,我知道我在犹豫什么了。”
程初轻佻地瞧了他一眼,“阿……那是什么。”
“稍微有些担心……本来,我不就是这样逊的人么。”

世界变成了一团混沌,所有的事实突然变得毫无依据。看不出想象与现实的区别,找不到过去与未来的联系,然而,就算是这样,不也是逃不过么?
谜底终将揭晓。那个时候,他便在这里。
他渐渐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爸,回去吧。”

RED,红眸,酒,爱,血,死亡。

【过去时】 2004.4.06 1:08 PM
父亲看了看表,现在时刻是:2004.4.06 1:08。
想起了一些事情,只是相差分毫,结果就会完全不同。他想着,如果当时稍微耽搁个半分钟,她是否就会还在,他的世界是否就会变得不同?
只是想着,步调却没有放轻。去市场的路必须通过那座桥,而且过去的时候,还可以散散心。计较这些可笑的如果——
不就和那个脆弱的孩子一般了?
路边细碎地堆着房子,一阵风吹过,地上的碎纸全被吹到了墙角上,像是在挣扎的样子。然而,如何挣扎,却都是没有用的。世界还是在原来的轨道上继续着,就像他的脚步,嗒嗒嗒嗒。

走上那座桥的原因,只是偶然。
却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因为它,故事得以另一种方式开始前进,而所谓的命运,从来就不曾有过分支。
一想到这里,泪,就再也止不住。

第八章 无?一切

门铃响起。
丁晨明慢吞吞地过去开门,进来的人是程初。“喂,干嘛去了,还得让我帮你把书包带回来。”她气冲冲地说,“越来越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了。”
“是……老师没说什么吧?”
“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第二节课了,你中午就已经走了?”她气恼地将书包扔在了地上,“也不跟我说一声。今天的作业帮你在本上划了,要是不懂就来问我。”
说完这些话,程初依然死赖在门口不走,眼光向屋内描着。
“喂,要真有什么事可别不告诉我。”
“承蒙关心。”丁晨明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有意将程初挤向了门外,“以后再跟你解释。”他在她耳边小声说着。接着,退回屋内,小心地关上了门。
父亲正在厨房做饭,有意去闻,却没有什么味道。他想了想,还是回到书房的电脑旁,随便按了一个键,关掉了屏幕保护。
没有邮件。
没有消息。
进了常去的论坛,也没有感兴趣的话题。
聊天室里没有熟人。
什么也没有。

“hotpig (2004-04-06 18:41:50)
我听着空气的声音,
空响是耳畔的脉搏。
黑的夜融入梦中,
呼吸是无言的沉默。
夜脱去了大地的颜色,
暗蓝色的天,空洞的轮廓。
我的耳飘出窗外,
沉闷的回响,窗外有风。
窗上飘过一群人,
熟悉的面孔,我却辨认不清。
我的心穿过忘却的峡谷,
抬起头,天上有鸟飞过。”

有人发来了信息,似乎是一首诗。丁晨明看了看资料,才想起他是个不常联系的熟人,便顺手回了句。
“蓝 (2004-04-06 18:42:25)
怎么了?”
“hotpig (2004-04-06 18:42:30)
失恋了—+—”
“蓝 (2004-04-06 18:42:34)
真的假的”
“hotpig (2004-04-06 18:42:41)
假的-_-b”
他又瞄了一眼上面的那段文字,“那是你写的吗?嘿,我再问你一次,真的没什么事?”
“hotpig (2004-04-06 18:43:03)
有事也不能告诉你这种人啊-_-b”
“蓝 (2004-04-06 18:43:20)
看来确实是失恋了”
“hotpig (2004-04-06 18:43:31)
诸事不顺罢了db_db”
“hotpig (2004-04-06 18:45:12)
我漫步在雨下,
一步一呼吸。
雨丝洒入心绪,
划开阵阵涟漪。
我看着都市的眼睛,
都市在眼里逝去。
终于想起,
多雨的季节已经过去。
干涸的眼睛,
渴望着雨丝的气息。
我撑起双橹,
迷茫在思绪的夜雨。
我没有哭,
就像这世界并没有下雨。
我闭上眼,
倾听着已经逝去的雨季。”

指尖在键盘上跳舞,噼哩啪啦。当打字熟练到一定程度后,就跟弹钢琴似的,若是起了兴致,甚至可以摇头晃脑。
当然,现在不可能会有那样的兴致。
“蓝 (2004-04-06 18:46:20)
现在可是春天”
“hotpig (2004-04-06 18:46:41)
那有什么关系-_-b”
“hotpig (2004-04-06 18:48:12)

狡黠的身影,在黑色的夜里穿梭,
像孤独的精灵,倾诉着自己的窘迫。
风穿过街角,徘徊在威严的钟楼,
像母亲的叮咛,溶化了金色的眼眸。
母亲的臂弯,搂起了一个传说,
屋檐的波浪里,暗夜中舞蹈的使魔。
我坐在屋顶,看星空晶莹闪烁,
心开始飘零,下弦月里无端的寂寞。”
“蓝 (2004-04-06 18:48:25)
你小子有完没完?”

对方似乎收敛了些,丁晨明便在各个网站之间切换些,百无聊耐,不知道干些什么好。这个时候,本应该关了电脑走人,先不说是不是浪费时间,至少为眼睛着想就不该这样。这样耗下去有什么劲?
可就是挪不动位子,像是被粘在椅子上似的。想得坏点,还可能是突然瘫痪了。他便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坐了下去。
论坛上全都是水。
食之无味,看了更烦。无聊的人在做着无聊的事,说的话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就是不包含信息的意思。
信息便是对别人有影响的东西,例如,如果一个人对你说:“下一秒世界还会存在。”这句话便是没有意义的,而如果对你说的是:“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像这样的话,即使再短小,所包含的信息量都是无限大。
总之就是看了等于没看。

耳边传来了碗筷与桌面碰撞的声音。丁晨明长舒了一口气,随意地点了几下鼠标,不待电脑完全关闭便离开了。
饭桌上,他盯着那盘鱼香肉丝,许久没有说话。
没有人说话。
什么也没有。

“爸。”
“那天的事,不怪你。”
他这样说着,抬头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
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他所拥有的一切。

尾声

发生了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
有时候便想,如果故事就在这里结束,那会怎么样呢?
如果全都是噩耗,往往会毁掉人的希望,然后便不会再觉得痛苦,然而,所遇到的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关于自己,关于家人,关于……
所以,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他还在慢慢地走着……

“故事才刚刚开始。”
上帝这样说道。
所以,丁晨明还是走着,走着,走了一天,一月,一年,一世纪。当回过神的时候,却看到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他停下了,呆呆地。
然后,再一次迈出了脚步。

并不是固执,而是……

BLUE

序章


梦里,是一片湖水。
起初并没有想起,可是,为何竟是这样的熟悉?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重新在喧闹的街市上相遇。笑,简直成了掩饰不住的激情。
已经到夏天了吗?身体很乏,眼皮比以前重了几公斤。努力去保持清醒,却在梦里越陷越深,终于……
那是我一直所忽略的吗?每次起床,便会忘却的梦吗?那一片清凉透静的湖水,连火苗也会因而停止摇动的气氛,真的,曾经无数次在自己的眼中出现过吗?
水中,没有鱼。
什么也没有。
透明却又看不出深度。究竟有多深呢?可是,却不会游泳。
站在湖边,看不见倒影,心一下变得空空的。起初,以为自己是鬼。现在却明白了。倒影是存在的。整个湖,便是他的倒影。

多久了?
这个被梦掩盖的梦,终于也得到自由了么?
又怎么可能?

第一章 三岔口

并没有预兆。起初只是普通的雨,没过一会儿,雨点声越来越重,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兵邦兵邦的敲击声。窗外飞溅的冰渣,向人们证明了它们的存在,然后,世界就变了样。
这么些雹子,决不是雨伞或是雨衣可以抵挡的。
像听见枪声而四散逃窜的鸟雀似的,所有的人,就这样消逝在了城市的罅隙之中。除了时不时驶过的车辆,整个城市的街道,空无一人。这个时候,便可以凸现出人类的渺小——当自然真的发飚的时候,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又能做些什么呢?
闭上眼,似乎听到了远方庄稼凄厉的惨叫。必然影响了收成吧?她躺在出租车的椅垫之上,全身放松,一动也不动。然而,却不是真的放松。
她一定会活下去,这是她的执念。
然而,看着那些和着雨水不断消失的冰雹,每一下兵邦,她的身子都会微微一颤。生命的渺小与脆弱,往往会超乎人们的想象。像那闪烁着美丽辉光的玻璃鞋似的,捧在怀里,不知何时便会碎裂,悲哀得无以言表。
她当然想活下去,然而,活着便会看到。无法调解的矛盾,命中注定的消亡,看得多了,便觉得比起自己的死亡还要令人悲哀。
“懿,以前我在医院的时候……”虎虎哆嗦了一下,声音很轻,“俄?不应该说‘我’……吗?那么……”
“没关系的。”懿微笑着。
“恩?”
“没关系的。”

街道上,阳光暖暖的。
也许是刚经历过坏天气,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最近,突然想起了许多事。不清楚是忘了,还是前一秒才飞到脑子里的东西,缠绕着他,像是被勒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那个……他是看到过的。
说不出形状。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形状。与当初感觉到的冲击感不同,不是震惊,仅仅是平静,像是噩梦,却并不可怕。隐约间还有一些亲近感,就像幼时掉落的乳牙一般,冰冷而温馨。
也许并不是黑色,只是光线照不到而已。酒红色的眸子,消隐在那片黑色的翼光中,像流动的光。既非愉悦,也非厌恶,看着它的时候,心如止水,仿佛,一切都皆已远去。
这件事,明明是不可原谅的。
他已经全部想起来了。故事的开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已经全部了解。可是,心明明已经痛得快要裂开,却没有恨。恨有什么用?一直以来,生活在那样的世界,早就厌倦了。
可是,父亲呢?
消失那天的模糊记忆,已经渐渐变得清晰。
拥有相同经历的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我,虽然已经接受了。
可是父亲,他能吗?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更重要的是未来。
对于父亲的事始终无法释怀,想却已经没用。而且,感觉像是到了节骨眼,到了必须决定的时候。那些情感,确实觉得淡了许多。
父亲当时在那里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怎么可能,偏偏在那个时候?
关于许卿枚,那天的那些话……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提起。虽然记得,却是一片混沌。当感官和幻想混作一团的时候,感官便不再可信。然而,也不是没有规律可循。
全部的想象都源自现实。即便如此,分辨清楚仍是极难的,况且他现在并没有这样的心情。也许确实是喜欢着她。不,那是肯定的。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清静清静。如果连下一秒能不能存在都不能确定,其余的,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件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蝶舞。
如果眸晖没有提起,甚至无法确认她的生死。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不……怎么会顾不上?她便是许卿枚,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就不可能不在意。
……
然而,却不想见她。是什么原因?是因为欺骗,是因为无法接受,还是,仅是因为,想要逃避呢?
那么,要逃避的又是什么?
她依然存在,所以,并没有逃避的理由。
然而,她的存在的缘由又是什么?受了那样的伤,仍然存活是不可想象的。若真能做到这一点,与她靠得太近,总觉得有些许危机感。
又是因为害怕吗?
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路口边,当时亮的是红灯。“十三,十二,十一……”他这样数着,数到零的时候……
还是红灯。
“嘿。”他拍拍自己的脑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这当然是当然的。
然而,等了三十秒,一分钟,二分钟,十分钟,绿灯始终没有再亮起。行人似乎也在绕道而行,并没有试图通过这个路口的个例。而且,就算不遵守交通规则,要过去也很困难。因为,平常很冷清的路口,现在的车流竟一直没断过。
“哼,”他突然感觉到了些什么,信步跨向了那道车流。相撞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
世界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他站在马路中央,随意地向前望去,绿色的信号灯旁,有一个人。那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少年,估摸着约有十三、四岁。除了目光,他与一般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穿着当季很常见的无袖短衫,就像刚刚打完球急着要回家似的,额头上甚至还沾着汗珠。
眼里却透着一股王者之气。
少年靠近了他,转过身,无声地站在他的身边。说话之前,先笑了一声。
这一笑,竟透着强烈的压迫感,将他钉在了马路中央。

“你是谁?”
“我的名字自然可以告诉你。然而,初次见面总是相同的台词,久了便会心烦。”对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最好改改。这次就免了,然而,名字我并不想现在就告诉你。”
“为什么?”
少年顿了顿,接着说道:“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我的名字你马上就会知道,但不是现在。”他瞟了眼身后,“其余的,之后再问吧。”
鬼知道这张小鬼的片皮之下,究竟沉淀了多少年的时光。见过眸晖后,对这些事情已经见怪不怪,权当自己无知,看到了,也就是有点不习惯。转向身后,马路上空无一人,面前展现着一个巨大的三叉口,火烧云已经红遍了天。
“现在,选择吧。”
他眯缝着眼睛,很期待的样子。“你面前有两条路,右边那条,是你刚才选择的路,它通向的是我无法认知的领域,因此,我对此并没有任何参考意见。”他将手指移向了西面,“而左边那条,通往的是我们的营地,在那里,我将会告诉你我知的全部真相。”
“当然,如果你选择背后的那条……”他沓沓肩膀,“便会回到原地,你应该也不会这样做吧。”
丁晨明挪动着脚步,稍微拉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么,你是奈叶联盟的人?”
“嗯?看来你也不像报告上写得那么笨。”
“那你必须说出不杀死我的理由,否则,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丁晨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让少年的面上也产生了些微微的错讹。不杀死自己的理由?他托着腮,细细品味着这些话的含义,脸上又露出了笑。
“见到过樁的人,都是我们的同志。”少年回过头,“我们也从来没说过要杀死你,要知道,在严格意义上来讲你并不在我们的清除范围之内。”
“不说这些了,跟我走吧。”
“我并没有答应你。”
少年再一次回过身,由于背向阳光,身影边缘被映成了红色,“你在很早以前就已经选择了,如果现在变卦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迈开脚步,向着那片夕阳,少年首先迈开了脚步。
又是命运吗?丁晨明有些懊恼。他知道这确实是他的选择,然而,此时此刻,已没有什么会比真相更加重要。
脑子里一边迷糊,渐渐地,就迷失了自己的目标,像个傀儡似的,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并不是法式的影响。
从一开始,他便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蝶舞咬着牙,渐渐在巷间直起了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看着丁晨明远去的方向,明明只是一个滑步便能追上,脚底却像被粘着了地上,用劲全身力气也无法前进半步。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这种声音,不断重复着,声嘶力竭,在常人耳中就像催魂曲似的。灌入耳中的时候,便觉头顶被开了个洞,灵魂从那里流了出去,然后,几乎便成了一具空壳。
“对不起……”
摸着头顶,粘满了冰粒,混杂着一些粘粘的东西。

后来才知道,那些,原来是血。

第二章 脆弱的临时同盟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
昨晚睡得很沉,并没有做梦。环顾四周,全是陌生的景象,觉得像是进入了海下龙宫,感觉不到丝毫热度。拉下窗户,窗外是一片枝枝丫丫。天空,是蓝色的。
已经离开了吗?
将头探向窗外,也只能看清这栋建筑的一面——像是一个正方形,却是尖角着地。
外侧的墙壁倾斜着,由此看来,这栋建筑并不属于方形结构。那么,正确的答案又该是什么?推开房间里唯一的一扇门,通向的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看着墙壁上的地图,他马上明白了。
斜立方体。
对rule breaker来说,建造一栋这样奇怪的建筑,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从设计角度上来看,还满符合他们的特点。内部的结构和外部并不相似,仍是普通的布置,最底部的房间数最少,往上便慢慢加多,房间的结构却没有规律,除了每层固定的六条走廊,其余的布置都处于一种无序的状态。这个样子,没有地图还真是不行。
整个布置的特点,只能用空来形容。没有丝毫变化的墙面,门缝都被巧妙的隐藏起来,也看不有把手的痕迹——如果失去了重力感,甚至会分不清上下。他向前走了几步,很快发现了一条向内的岔道,驻着墙壁,掏出了兜里的物事。
不知道谁放在里面的,是一枚硬币。
“那么……就这样吧。”他用拇指弹起了硬币,并在空中接住。翻开手掌后,硬币是正面朝上。
一开始就是好运,以后也不会太糟吧。
他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快步冲向了通道尽头的那片阴影。在即将到达之前,脚底却不自觉地刹住了车。
——有人来了。

从阴影中跃出的,是一位女性。
单从外表看不出具体年龄,但至少也该过了二十五岁。长长的头发向后扬着,衬着血一般鲜红的玫瑰发结,花色的唐装衣裙在风中摇摆。她看着他,有一点惊讶。
“俄……”
拿起手里的酒瓶,仰头咕噜了一声,这才稍微认真了些,“你就是?那个……那个?”
“咳,”她使劲一挥手,“又没有别人……这么快就醒了?我是被支来给你作向导的,见面前的时间还有一些,你要是有兴趣,倒是可以顺路带你到下面参观参观。”
毫无顾虑,就这样拉着丁晨明的手,生生地把他拽进了通道。女子显然是醉了,脚步轻浮得像是在水中行走,“先作个自我介绍。我是谧静之涟漪——千针……啊,一向最讨厌得就是自我介绍乐……”
像是突然感到了头晕,她用掌心托了托额头,“好心告诉你,我这样子可不是真醉,只是比较喜欢这种状态罢了。可不要自作聪明,小家伙。”
眯缝着眼睛,神情突然变化了。刚才还是一副酷酷的神情,现在却像牡丹一般极大的张开,从里面透出了些奇怪的气息,似花非花,似酒非酒,陌生却极具亲和力。“诺,看到了吧。”她指着下面,“要是不行,那里嘛——倒是有个儿童专用的。”
她先前所指的地方,是一个洞。算起来,这里应该就是建筑的中心,那么,那应该便是地图上所谓的“Central Channel”。确实是个彻头彻脑的通道,除了垂直竖着的几根柱子,圆圆的管壁上甚至光得能照出人影。而后来所指的地方,则是通道内一个小小的凹处,内部装的应该钢轨。
“相应的配件又不在这……而且你也不该有问题的吧?杀死白眼的人。”千针笑嘻嘻地说道,“我对这类事件的接受能力一直很次,刚才就不该问那种问题,是吧?”
白眼?
险些忘了这事。
“都叫你不要瞎想,白眼严格来说又不是奈叶联盟的人,我们这边,当然不可能因此找你麻烦,杀了便杀了。”她瞟了眼通道内部,“丹华,早啊。”
“早。”通道里飞过了一个人,但只是路过,能看到的只是飞身略过的残影。
“那么,你该是叫作斛弥吧?”
丁晨明现在才觉得自己还是迷迷糊糊的,当即便想,自己也许还不如一个醉着的人清醒。“就这样吧。”他承认了这个称呼,向着边缘处瞪了一脚,便攀在了其中一根直柱上,一脸沮丧。
“注意别撞上了。”千针抿嘴一笑,首先跃入了身下的那口看似无底的深井。

越往下走,遇到的人便越多。
自由落体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没过多久,千针便打了个手势,两人一起回到了楼层之中。这层的面积明显要大得多,而且时不时能看到些活动的人。而不像刚才,整个楼层似乎只有自己。
丁晨明也注意到了这点。
行走在白色的狭窄空间之中,当门板打开的时候,里面便会透出一些光——每一扇门后竟都是别有洞天。悄悄地望过去,竟是些雕梁画栋,一副园林景致。远处的那扇门,寒气袭人,散出了些雪花,风儿一吹,散落的到处都是。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啊。丁晨明并没有向里面看,与其说是觉得失礼,倒不如说是不愿再进一步深入吧。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千针,你的能力是什么?”
“梦……你觉得这是个挺没用的能力?Rule breaker又不是生来就是打打杀杀的,那样多不浪漫,关键是没有理由。”千针停住了脚步,“看来你对我们还是有一点误解阿……与其说是组织,倒不如说是聚居地,也是最近才成了这个样子……”
念珠在手腕处打着转,千针又喝了一口酒,眼里突然透出了一股妖邪的气息,“说起来,还得怪那个戴面具的。这家伙,到死也没让我们知道他的真面目。”
“千针!”最初并没有看到人影,像个鬼魂似的,突然出现在面前。这人的表征年龄并不小,但如果只是晃一眼的话,便会觉得他连十五岁都不到。
就是所谓的发育不良。
“千针,头领让你们现在就去,原来的事情取消……”
“我的小鼹鼠,让姐姐抱抱,”千针冲了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左右磨蹭着。“千针……我们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别老来这一套?”那家伙使劲想要挣脱,顿了顿,突然又消失了。
丁晨明稍微退后了一步,女孩便从他原来的位置窜了出来,面向他,辫子上下摇摆着,“喂,那个叫斛弥的笨蛋就是你吧。”
她似乎是认真的,甚至还在“笨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凌厉。千针也靠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光香,你就原谅他吧。”
光香转过身,背向他伸开了双臂。千针将丁晨明向前推了推,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是因为白眼。”
“你不是说……”
耳边响起了尖啸声,只觉得眼前一闪,突然变得一片模糊。
待到视野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两个人。一胖一瘦,高度却是完全相同。两人分开了,露出了原先站在后面的那个人。衣冠华贵——
虽然早有准备,但看到那眼神的时候,还是被猛得震住了。
他便是带他来这里的那个人——
翡翠之珠辉,白豚。
——原来如此。

“别在意光香的话,她不过是个孩子。”
先不说这个,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里显然已不是原来的走廊,头顶上晃荡着黄灿灿的吊灯,身前的那片红桌布,绣着金边,远远地延伸到了房间的另一边。“这里能够进行空间转移的,独此一人。她见到你,是不可能不说的。”
白豚托着下巴,端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我是翡翠之珠辉,白豚,奈叶联盟头领,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我才不管这些,为什么她会……”
“千针应该已经解释了。”
“白眼……”
白豚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关于白眼,他从名义上确实不属于奈叶联盟,只是一位常客,与某些人建立起个人感情也是可能的。而且,讨论这件事并没有意义。”
“我明白了。”丁晨明嘴角露出了笑,眉头却是紧绷绷的,“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东西但这并不是我让你来这里的理由。”
“放屁!”
丁晨明站了起来,摇摆了几下,又坐在了椅子上,“随便你。”
“凡是见过樁的人,都是我们的同志,这是最优先原则。”白豚的语气也平静了下来,“这关系到我们存在的根本,而个人感情,并不会对此产生任何影响。”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说句话,就能把一切都罩住?”
“没错。”
“那不是独裁者的行为吗?”
“这确实是我们现在的状况。”白豚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表情有些失落,“而这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则。”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丁晨明扭开了脸。
“请不要动火。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则针对的对象是绝大部分R.B.,限制了他们的言行,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因为人为法则并不像天然法则那样精致,必然会有漏洞,而一旦出现漏洞,整个体系都会无效化。因此,便有了一小部分人不受法则影响的人,而其中一类,便是亲眼见到过樁的人。即是,如果眼前和法式直接矛盾后,原有的限制便会土崩瓦解。”
“简单点说,就像有人对你实施了催眠,要你去杀一个人,但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么,催眠的效果便自动取消了。”
白豚向身边的大汉示意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何这里会这么空吗?”
“空?”
他想起自己本该被带到四处参观的,但还什么都没看便被传送到这了。
“那是我的疏忽。”白豚继续说道,“这栋建筑始建于康熙三年,即公元一六六四年,之后的第二年,发生一件事情,使得这栋建筑的住民减少了九成。而这件事,历史上被称为‘曙光之灭绝’。事实上,这是一次彻头彻脑的战争,历时九十二天,战斗的结果是,我们胜了。”
“从此之后,奈叶联盟成了rule breaker世界上唯一的组织。”身边的长发男子补充道。
“然而,我们却输了。”
说完这句话,白豚沉默了许久。当丁晨明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时,他才继续说道:“确实如此。”
“什么意思?”
“这关系到一个概念,即是,作一场战争胜利的标准是什么?是比谁剩的人多,谁的损失少?事实上,达到目的才叫胜利。虽然,我们彻底击溃了敌对势力,并且通过长期压制扼杀了所有反扑的机会,但从目的上来看,我们却是彻底的输了。”
他站直了身体,沿着桌子的右方向丁晨明走来,“不仅是输了,甚至几乎没有补偿的机会。”
衣摆舞动,眉间紧锁。那身面皮,早已被无限的时光撑得鼓鼓囊囊,稚气尽脱。头上佩戴的环饰,代表着一个沉重的诅咒——放弃自由,将人生与他物绑定,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成了一个符号。然而,丁晨明却觉得,在作出这个选择之时,他已经完全知情。
那为何,还是要这样做?
四百年,一定发生了某件事。这件事不是和组织,而是和他关系重大。最终影响了他的选择。即使不愿,终会执行,就像那命运。
“斛弥,请相信我。虽然,你对我们的使命有着重大的帮助,但我让你到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此,而是,为了顺从命运。”
“如果你不做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绕桌子走了一圈后,白豚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可以回答一个你一直以来的疑问,那就是——你究竟是什么?”
丁晨明的心突然吭哧了一下。
“首先,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你对许多事情都不感到惊奇,比如,你在进这间屋之前,便知道了我的名字,而且,无论我说什么,你应该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白豚再一次托着下巴,瘫在了桌面上,“而你的能力是时间控制,所以我认为,那应该是一种短距预知能力的表现。而这种能力,同样也体现在了格斗技上。”
“关于你本身存在的性质,已经不在我的知识范围内。要知道,按照R.B.的定义标准,你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但按照常人的定义,拥有心跳,体温,所有脏器功能正常,那你又是个活人。所以,我只能认为你是一种不完整的存在,而不完整的事物,如果要长期存在,必然需要某种外力。”
白豚的眼里闪着亮光。
“然而,究竟是不是傀儡,那全取决于你自己。斛弥。”

第三章 樁

不知不觉,竟已适应了这个名字。
斛弥。
躺在床上,夜空里群星闪耀。从未见过的景象,就像来到了异世界,一切都已改变。
不管他是否愿意,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丁晨明,只有斛弥。

“刚才的那些,并不在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则的限定范围内,因此,并不是秘密。而我接着要说的,则是只有满足特定条件的人才能认知的事件——樁。”
托着腮,白豚轻弹着桌面,发出了啪啪啪的声响。“明白了吗?那么……太好了。”
空气拂动着波涛,黑色的凤凰燃烧着尾翼,扭转大地,焦土满天。
——樁。
这就是一切的原因?
我的存在,身处此地的原因,皆是如此。像一个咒语,短短的音节,插入了我的世界。因此,就像那扑火的飞蛾,明知此行的终点是坟墓,决不停止,终会继续。
斛弥,难道确实如他所讲?选择,早在四百年前便已确定。
终究不信。
果然,若不是走投无路,愚蠢的我,命将如此,葬身于自制的一叶偏舟。

“康熙五年,即公元一六六六年,根据准确情报,我们知晓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件。R.B.自我研究科学总局正在秘密进行一件完全脱离人类基本伦理的计划,当时被我们称为‘樁系统计划’。起初并没有太大的动静,我方所作的更多是暗中监视以及搜集证据。谁知道,没过两个月,对方竟然以科技成果为题向全世界公布了这件事,引起了一场渲然大波。当时发生了一次世界范围的论战,然而,却没有讨论出结果,这项计划也一直没有因此而停止。在最后的时限之前,作为主要反对派的奈叶联盟,在多次派出使者与之交涉未果并被完全无视的情况下,最终决定采用最极端的手段,通过正面攻击强制中断樁系统计划。由于对对方能力估计不足,致使己方遭到了重大损失。由于各种原因,R.B.中除了奈叶之外的绝大部分团体竟竟全部联合在一起,共同对抗奈叶联盟的进攻,而保持中立的,只剩下了少量没有力量的小型团队……”
“当时,本来只是一小部分人执行的隐秘行动,却成了几乎动员了R.B.中全部战力的灾难式的战争,这个结果是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据说,在战争的中段,最初的小队曾经几度接触过集合樁的幼体,却由于未知的原因而失败了。在这次事件中,我们失去了奈叶联盟前任头领——琴音,史上战力最高的R.B.,这件事间接导致了战争后半段的惨败,并扭转了整场战争的运势。而那个时间段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现在已经无从得知。”
“而且,琴音是不可能败的,绝对。”
那个瞬间,白豚眼里闪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却马上消失了。“总之,从那个时间点开始,R.B.原来的世界体系便基本消失了。奈叶联盟成为了世界上唯一可以影响全局的组织。而残余的敌方成员则分散到世界各处,就像使命已经完结似的,消失地无影无踪。世界性三大人为法则开始生效,除了曾经见过樁的那一小部分人,全世界的R.B.都被消除了记忆。无论是敌方还是我方,都被强制灌输了一个概念:消失不过是自然现象,而R.B.的永生,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你还没说,樁究竟是什么?”斛弥问道。
“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一点了。樁,外形为不定态,在接触者眼中类似黑色凤凰,作用为RULE BREAKER为了达到永生而制造的生物终端,以吸取普通人的存在,并通过集合樁与全世界的RULE BREAKER产生共吟,使得他们得以打破生命法则而永远存活。”
“这就是所谓的永生的秘密?”
“是的。”
斛弥觉得有些倦了,心里想着,果然任何事物都是有代价的,整个人就没了精神。“本来,R.B.的能力只是法则的转移。”白豚继续说道,“要充分使用能力就必须暂时断开与现实的联系,空闲出更多的端口与目标法则连接。而实力的强弱,也只是连接的纯度与效率问题。而,越是对现实影响度高的改变,需要耗费的力量就越多,要达到真正的永生,如果只是靠自身的能力,能做到的人至今还未出现。即使勉强达到,得到的也是虚伪的生命。”
“我说,如果现在你们是唯一的组织,”斛弥忍不住插了一句,“再组织一次进攻,对方应该没有防御力吧?照你的说法,如果集合樁是交换器的话,集合樁被毁,整个系统应该也会完蛋才是。”
“根据可靠资料,各个樁本身确实只具有手的功能,即是只有摄取而没有消化吸收的功能,而且,樁的活动是根据集合樁的需求来决定的,一旦集合樁被毁,所有樁节点便会自动进入待机状态,我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那么?”
“但是,集合樁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无法接近的存在。早有例子,所有怀有敌意接近集合樁的个体,都会被直接吸收,即使是R.B.也无法避免。一般认为,樁之所以只攻击普通人类,那是本身处理能力有限,毕竟‘有敌意’这个标准相当模糊。所以,并非是它不能做到,而是不知能否去做。对于拥有高智能的集合樁,辨识敌对目标,并将其直接移除,便没有任何障碍。直接消除存在,这种类型的攻击,无论去多少人也是无用的。”
斛弥偏着脑袋,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心中突然猛得一颤。
他明白了。
“那么,白眼那样的做的目的就是让我入伙?”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不仅仅是你。”
“我爸当时会在那里,也是因为这个?”
“这件事我并不了解,也许是某种未知力量的干预,但更大的可能性便是巧合。”
“呵。”斛弥站了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的答案是:我拒绝。”
“如果你拒绝我们的请求,那也是恢复原状。”白豚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那是,为了达到这样一个可能,即使是你,也已经牺牲了太多。你难道就不愿意让失去的那一切变得有意义?你难道,就不希望发生在你和你父亲身上那些事,从此从世界绝迹?”
白豚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你的选择,由你自己决定,我们无权干涉。如果一定要走,明天,我会派人将你带离这个区域——我们的位置同样是秘密。”
“好吧。”食指弹动,门便开了。
斛弥又回头看了白豚一眼,使劲扭过头,快步冲进了走廊。
不能说没有动摇,然而,终究是太荒唐了。

让我来这里的原因,原来如此。
因为我已经是死人,所以就不能再死了么?在集合樁面前。

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人。
虎虎。
“那个人?”
“嗯?”千针用食指抹去了嘴边的酒,“你认识她?也是,懿的范围好像就是你们那……你要问更多,我也回答不上。大家平日里跟她接触都不是很多。”她一摆手,像是要离开的样子,脚步却突然停住了,“你在想这不公平吗,小家伙?可我们就是这样胆小如鼠阿……已经是极限了。”
“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千针轻笑了一声,语气也突然严肃起来,“没什么意思。不是同类总是有些排斥,谁也免不了。”她又喝了一口酒,“想想樁吧。说起来甚至可以算是rule breaker的‘助手’吧。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不。”不知道为什么,他确实是这样想。
对未来的感应……
千针突然窜了过来,抱住他的肩头,酒气扑鼻而来。
“真勇敢阿?如果我再年轻那么几岁,说不定还可能爱上你呢。”
她戳了斛弥额头一下,红着脸,倾斜着飘向了远方。

虽生尤死,虽死尤生。
曾经觉察到虎虎的可怕,然而,自己与她又有什么不同?
一个是活着却已不再存在,一个是死去却依然存在,不完整的生命,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就像墙壁上的裂纹似的,预示着一种危险。
其实,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一个裂纹而已,只是如此,又不会真得倒塌。现实世界本身就是有缺陷的,真正完美无缺的墙壁,根本不存在。或者说,缺陷本身就是事物的一个固有组成部分,某些时候,说不定还会派上些特别的用场。
当然,那份害怕,是可以理解的。

樁,也许也是这样吧?

第四章 雨?舞蝶

中午,热得像是要融入周围的空气中似的。
到了晚上,却下起了雨。雨夜背后的萧寂,你所害怕的,是什么?
真实吗……

看来,还是回去吧。
35A层是不会有人的。行走在空荡荡的白色走廊上,脚步声空洞洞地,不由得便想,那个声音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记忆的残片——因为理所当然,而产生的理所当然的幻影。
咚。咚。咚。
沿着直杆向上攀去,顶端是一扇门。打开后,出其意料之外,竟是一个三菱状的透明空间,看似是一个观星台,中央架着一架巨大的望远镜,四周则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和设备。走向边缘处,外围的部分似乎是玻璃,摸上去却是坑坑挖挖的,而且早上看的时候,也没见到外面有镂空的部分。
算了,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夜已深了,耳边萦绕着夏日独有的声响。侧耳倾听,雨仍未停,雨点敲击着树叶,以及早已被浸透的潮湿的泥土,透着一股清新的香气,渐渐上浮,就算在这样高的地方,仍然可以清晰感知。
这是一场温柔的雨,要不,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想要投身于雨的怀抱之中,不是冰冷的,而是犹如母亲怀抱般的温暖。像个孩子似的,将心融化在蜜糖之中,沉浸在那片静谧的波涛之中,就像在梦中航行。
然而,他却绝不会这样做。
离开那雨痕遍布的外壁,斛弥注视着自己的掌心,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掌心热热的,虽然看不见,他却明白了一些。有些重要的事物便在他的手心,曾经寻览许久,结果,不过是原地踏步。
但那些努力并没有白费。好多都是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以为远在天涯。在寻览的途中,发生了改变,这才接近了终点。
一直在想,即将到来的终结。然而,当终结的时刻终于到来,并已过去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终结的意义——那不过是,彷徨搜寻自我旅程的终结。
攥紧手心,他知道,手心里的便是自己。所以,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回去吧。我要的答案已经找到,那些已经过去的故事,虽然绝不能任其在风中消逝,但要是因此止步不前的话,反而会辜负亡者的心愿的。
至少,应该向她道歉。

转过身,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一定是悄悄地来的,否则,为何会听不到声音?虎虎降下了望远镜的高度,目镜遮住了她白亮的眼眸。突然,她向这边看了一眼。只是一眼,黑漆漆地看不清表情,便马上转了回去。
“虎虎。”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打了招呼。
“呃。”
“再见。”
“等等。”
脚步声停下了,斛弥不动不动地站着,等待着下文,“你打算回去,是吗?”虎虎的长发犹如银河一般闪耀着,“你还是不要回去为好。”
“你这样说也不行。我没有理由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信念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而且就我一个人,也不大可能成功。”
“我说的不是这个。”虎虎的眼睛一直没从望远镜前移开,“是关于她的事,也许她跟本就不希望你回去。”
“蝶舞?”
“我这样说是为了你好。你不应该再和她见面了,这样对双方都好。”
“你知道什么。”斛弥并没有太在意,“至少去道别吧。”
“你并不欠她什么。”
过了一会,她又说道:“联盟,只是想要一个机会。确实希望很渺茫,但比没有好。他们为了今天的这个机会,已经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
“你不过是希望我留下来为他们卖命而已。”斛弥上前几步,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气,只好退了回来。“你误解了,我是站在小舞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个问题的。她已经告诉我,她根本不希望你回去。”
“以你现在的立场,我不可能相信你的话。”
“丁晨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点?能够将你从虚空中拉回来的力量,绝不可能是寻常的力量。那个地方,并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而且,至少可以当作代价。”
虎虎退后了一点,更换了目镜。
“樁系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痛苦的存在。无辜的人们丧失伙伴且不知情的虚痛,愚蠢的rule breaker面对无尽时光时空洞的隐痛,还有,身为哙子手的樁,因为无法违抗本能身处世界罅隙无望的呼喊。这一切必须迎来一个结束。”双手调整着焦距,“从那个时候起,失去记忆的人,你知道,是靠什么样的力量联合在一起的?从来没有理由,因为不能给他们理由,是因为信任?忠诚?崇拜?这些都远远不够。其实,每一个rule breaker都清楚,这个世界是不对的,这个世界必须得到改变,必须回到原来的轨道。而要做到这点,就必须有人牺牲。”
“凭什么是我。”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去要求。所有人中,我是最没有资格这样要求的。”侧过头,斛弥已经看不到她的脸,“但是,确实不愿你回去。要是不知道该有多好,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再这样做了。”
“这跟使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希望你回去而已。”
天上,雨还未停。所以,天上的应该都是乌云吧,那么,那架天文望远镜,究竟能看到些什么呢?走向对面,物镜处黑洞洞的一片,没有反光,显然并没有打开。
那么,她究竟在看些什么?
“镜头没打开。”
“俄,我知道。”虎虎又向这边望了一眼,眼睛又一次淹没在黑色的圆筒之中,“最暗的地方,也会存在着一点光芒,况且,许多东西,仅靠一层薄薄的实体是无法阻挡的。”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是安静的笑,“美丽的事物,丑陋的事物,当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那层外衣便会脱去,变得没有区别。那个时候,原本被阳光掩盖的那些星光,便会得到上台的机会。”
“所以,”虎虎向后跳了一步,双手背至身后,“你应该也可以看到的。”
“这个……”
“至少,这点应该相信我。”
切,至少这个应该不是陷阱。斛弥站在了虎虎刚才所在的地方,觉得背脊一阵阵刺痛,仔细看时,竟看到了虎虎的视线,所经之处,腾起了条条尘烟。这些当然只是联系的具象化表现,在现实中并不存在,然而,为何会感到热?
虎虎平素的气息只有冷。
他又瞟了一眼虎虎的脸,明亮的眼眸中透着迷茫的神色,脆弱却又坚强。这份矛盾,就像他的心似的,不停得摇摆着。将视线投入薄薄的透镜之中,看到的是那片熟悉的黑。黑并非静止,而是不停流动着的实体,旋转,缠绕,某些凝聚的细点中,甚至有了星光的味道。
突然,思绪穿越千万里的时空,凝聚到了一点。在那一点上,隔膜被慢慢地捅破,有些味道从中露了出来,闻起来,便显出了些场景。
闭上眼,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摇动的尾焰,冰冷而热烈。

虚空中,有一枚钢针。
只是一枚普通的针,前端则沾着一些颜色。
——那是血的颜色。
耳里突然冒出了一些声音,像是针尖与黑板摩擦时产生的酸涩的响声,让人觉得心都快被撕破了。那便是痛苦的含义么?然而,这份痛苦却不是自己的,也不可能是自己的。那是一条可以抹灭一切生存愿望的指令,像那死神的镰刀,常人决不可能抗拒。孤独,是那从灵魂处爆发的冰冷,冻结的指节,攥不住那唯一的期盼。由于太过哀伤,即使只是作为一个冷漠的旁观者,都像身处倾盆大雨之中,竟不住湿透了双眼。
雨,还在下。
情景却发生了交集,那些雨点,就像那星斗似的,一粒一粒地砸在地上,突然就碎了。
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时候,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厌恶,最终失去了活着的动力,然而,却只能活着。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浸泡在已亡人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之中,终于,在那漫漫无边的思考迷宫中,找到了一个出口。
她为自己选择了一切,然后,便将所有的记忆封印。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且,是不对的。可在那个时候,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而且,从那无数的回忆中,她听到到了一个词:
希望。
如果这样做的话,终究会好一点吧。那些无法平息的矛盾,期望和现实的冲突,也可以暂时得以停止。这样的话,也许能够突破,并最终得以解决。
这个躯体,虽然无法舍弃。然而灵魂,终于可以得到解放。
在秘密暴露前的那一段时间,希望终究是存在的。

所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平静的生活中,泛起的不明缘由的淡淡的危机感。被封印的记忆,无数次在噩梦中苏醒,午夜里细密的叹息,就像魔鬼一样纠缠不清。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做回一个普通的人,然而,却成了一个梦。战栗于醒来的时刻,可是,即使希望,也无济于事。
一切的缘由,是因为母亲所赋予她的,是一颗人类的心。然而,她却没有埋怨,并心存感激。
那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是心里的暖意,不知觉中,红晕爬上了俏脸。
为了换得它,愿意付出一切。这个决定,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
无言以对。
眼里,裙摆在夜的微波中摇摆。那个人,模糊不清。存在的是心里的感觉,却无法确信。人类总是局限于“眼见为实”的偏见,素不知,为视线所束缚也是一种愚蠢。
那些日子,风里弥漫着清香。即使并不被接受,也无法索取,梦里,依然是笑。
“我有点明白了。”
斛弥将额头靠在了镜头上,“虎虎。”
“在。”
“或许我确实不该回去。”
虎虎的眼里流动着不可捉摸的光。
“但我还是没有理由。这些事情,哪算得上理由。而且,逃又能逃到哪去。那些根本没法逃避的东西,屈死挣扎,嗨——虽说也是一种没办法的……解决方式,拖着还是让人心焦。”
“你不需要想这么多,所有事情,让我做就可以了。”
“我拒绝。”
雨还是没有停的迹象。意识又变得模糊了些,像是醉了的感觉,再这样下去,或许会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根本不需要这样……他这样想着,突然瞟见苍白的背景下,飞过了一群鲜艳的彩蝶。
“……”
虎虎慢慢地偏过头,没有落泪。
“那个吞噬了你和你的父亲的樁,就是我。”

洞庭湖傍。
“哎……甭催我,催也没用,你以为屏蔽数千里地的人类感官有那么容易吗?我连个准数都没有,要试验,一遍一遍地调整,明白没?”
眸晖行走在乡间小道上,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里摇摆。
“我没有理由要催你,这件事是你自己要做的。”懿仍然笑着,“掩饰部分的工作本身就是双方共同承担的,你不过是在为那边做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需要我帮忙,也应该礼貌地提出请求才是。”
他转过头,“你说是吧?虎虎。”

“我对必须打断你们的谈话感到万分的歉意。”
白豚从阴影处走了出来,那一瞬间,无数幻影消失之后,露出了原本藏在它们之后的十几双眼。
虽然并没有回头,丁晨明却明白了。
“初次见面。”
白豚看着虎虎。
“为了找到你,我们已经花费了几个世纪的时间,蝶舞小姐。”

忆起那句话:
“也许是前世欠你些什么吧。”

第五章 小步舞曲

(一)
漫步在遍地的绿意之中。那个时候,是春天。
“就该在这。”田伯文又描了一眼地图,“喂,你也稍微做点事。”
“都是你自己抢着做的。”丁晨明凑了过去,看着夹在地图上的指南针,“说不定早就偏离方向了。”
“不可能。”
“你还真自信。”
“自信是我的优点。”田伯文摇晃着脑袋,眼里突然一亮,“总算让我找着你啦。”他摊开双手跑了过去,号码牌在树丛中忽隐忽现。
“这是最后一块了吧。”
远处,另外一队的人已经看到了他们,已经向这边跑来,“喂,你倒是快点。”
田伯文又确认了一遍号码,在相应的地方打上了孔。
“全部搞定。”
两人犹豫了半响。“喂,谁去解决女生那边的问题。”丁晨明咬着嘴唇,“单是我们回去可不算数。”
“我可不管。”
“喂。”
“拜拜。”
必须全员返回才能算数,迫于这条规则,丁晨明只好从原路往回跑,谁知道那两位女士究竟在哪呆着来着。
然而,却很轻松地找到了。
“许卿玫脚崴了,”随行的另一位女生说道,“对不起了,害你们白费劲。”
“扔下你们便走,是我们不对——算了。”
又不能背着她走。丁晨明有些手足无措,并没有细想,便径直跑回了营地。
说是跑,其实是逃。

(二)
“快点补上。”
看着许卿玫硬塞给自己的本子,满脸孤疑,“我昨天请假了。”
“就知道你会这样想,那也一样。关老师最近正在气头上,不讲道理的,你就别冒险招惹她了。”
“现在也来不及……”
“别直接抄。”说完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话虽然这么说,但在老师眼皮底下这样做实在不容易……
结果到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
许卿玫看似在赌气,却又突然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到他面前,拿走了自己的本子。
“没事了,明天记得补上。”
“你跟老师说了?”
“嗯。”
本想提提自己的意见,毕竟一声不坑便做出这样危险的事并不是很合适。应该说,是多管闲事吧? 然而,她毕竟是好意。再说,如果真这样说的话,她说不定会哭的。
那可就难办了。
“……谢谢。”
“……嗯。”
将视线投向窗外,外人看来,也许是若有所思。其实,哪是什么若有所思,不过是一种掩饰罢了。
然而,这些事情,他还是得做下去。就像生活一样,还得继续。

(三)
早上醒来,额头上像燃着火。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绝对是发烧了。
不知道真得被火烧着的时候,是否也会像现在这样全身无力,意识模糊。迷蒙中,有人给自己量了体温。温度计夹在腋下,冰凉冰凉的。
看来不请假是不行了。
半梦半醒间,突然想起了那件事:昨晚检查书包的时候,看到了许卿玫的数学书,也许是不注意拿错了。如果没有书的话,她该怎么办?
幼稚而普通的理由。心中有个声音说道:让程初带过去就可以了。
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便不觉得有那么热了。然而,却还得自己去跟程初说。于是便起了床,洗脸吃饭,见到程初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一块走了。
这是合乎常理的。
不想上学的人,不过是因为学校里,没有能留住他们的东西罢了。

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吃惊。
也许,是能力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那种联系——他们之间的已经扯不断的牵绊,究竟是好,还是坏?
记忆中,曾经不停地走着,走着,走了一天,一月,一年,一世纪。当回过神的时候,却看到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然后,再一次迈出了脚步。
如果不向前走,难不成还要后退么?
——这样逊的事,已经不能再做了。

蝶舞已经被他们带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合乎常理的,蝶舞既然确实是樁,便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敌人,这样做就无可厚非。这个事实,其实早有感应,然而,还是有些事没有想到,也许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罢了。
她从来没有瞒过自己。
那些事,原来是她做的么?虽然并非本意,拥有那样的身体,本身就是有罪的。然而,一无所知如同刚出生的羔羊般的她,突然要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又有什么会比这更加残酷。
一想到这个,心里的恨,便无从释放。
“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白眼打的时候吧……”
不由得对白眼起了恨意,他是死人,死人是可以随意背上黑锅的。然而,又能如何?
而且,谜底总有一天会被揭开。该面对的,总会面对,拖得越久,罪孽越重,所以她才会这样做吧?
与其如此,还不如……
然而,和他一样,她也是无辜的。无论如何,这都不公平。
遗下那些不理智的仇恨,他要走的路,已经初见端样。
早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想,各种情感纠结在一起,伦理,准则,习性,因为互相矛盾,都失去了作用。这个时候引导自己的又是什么?
脚下的,也许是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然而,他却没有分辨的能力。本不想这样消极,或许,这确实就是已经注定的命运。
而且有一种感觉:有生之年,他一定能找到原因。

白豚捂住了额头,咬牙切齿。
并不是头痛,也没有感冒,以这个姿势保持了一段时间,终于耷了下来。“火苗!”
“我这边是差不多好了。”身着白衣的长发男子回应道,“头领,全看你的了。”
“你敢怀疑我?”
“不敢不敢,”火苗微微一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白豚偏着脑袋,若有所思,“没什么好担心的。事情进展到这里,已经没有变数了,只是觉得很不舒服罢了。”轻弹着桌面,他继续说道,“习惯于摆弄别人的我,现在想起来,自己不也脱离不了这个怪圈。稍稍有些理解那个家伙了,处处被人牵着鼻子的感觉真不好受。”
“几百年不都这么过来了。”
“我只是突然想起,说出来罢了。自欺欺人,这种陋习就算上帝也无法避免吧。”他皱起了眉头,“那俩孩子还真是可怜,要不是我也是颗棋子,还真想放过他们。”
“并不是想放过就可以,你已经说过,已经没有变数了。”
侧着脸,灯光在整个房内流动。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那有什么是一定的呢?与其说没有变数,不如说必须没有变数。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如果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也必须将其从根基处拔除。
这并不是必须的,却是他的选择,便成了命运。

“头领,我有个小问题。虽说有点迟了,现在想起来,我们可根本就没有樁存在的证明。”
“怎么说。”
“樁的真实形态根本没有人见过,我们所知的都源自于各种书面材料。而且,所谓见过樁的人不受三大人为法则的影响,也可以说成,不受三大人为法则影响的人,都会被灌输于见过樁的记忆……”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从一开始便已经想到,但这种话是不适合说出口的。但就目前所知的讯息,始终没有出现与这个理论相矛盾的现象。”
“然而,如果我们的记忆中只能留下与樁相接触时产生的幻象,又如何能够在现实层面证明樁的存在。而且,关于蝶舞,你就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关于幻象,如果并没有受到外部事物的影响,决不会具有这样强烈的统一性。两个人做了相似的梦,也许是巧合,但若是数个素不相识的人还这样则绝不可能,必然是受到某种外力的影响。目前为止,关于人类的消失,R.B.的永生,这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即便有出错的可能,也必须试着去做。关于蝶舞,我想你应该指的是她的自律行为。这并不矛盾。所谓樁不具有智力,那只是四百年前的理论,并不是没有出现纰漏的可能。樁作为一种人造生命体,虽然不明白具体机理,还是有可能通过与人类存在的接触而产生自律意识的。而一旦产生了自律意识,拥有那种强度的力量,产生类人形态也是迟早的事。”
“那么,集合樁呢?”
“这也是我最近一直在考虑的事情。如果集合樁也产生了人类的意识,或许会有和平解决的可能。可是,首先,我们目前根本无法证实这件事,作为一种无法与之相接触的存在,我们对它的认识一直局限于猜测。蝶舞现象也可能是一个偶然事件,与樁本身的力量大小无干。再说……”白豚停顿了一下,“所谓的樁,只是一样工具。有人拿把刀来砍你,你叫那刀不要砍你,就算它听得懂愿意做也没有用。作为一种人造生命体,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具有众多限制。按照制造者当初‘永恒流淌的生命之河’的创造初衷,应该没有为其安置自毁机制的可能。因此,它们决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命运。而且,自律意识的产生,倒不如说是个设计的漏洞,是一种bug,一种限制之外的额外可能。而这种可能,它的自由度并不会太高。换句话说,它们只能在不违背原始功能的前提下显示自我意识,也就是只能在待机状态下行动,因为所谓的待机状态,就像——”
他添了添嘴唇,很不情愿地说出了那个词。
“就像我们的‘梦’的一般。”
“头领?”
“我知道,这么久了,这点道理当然明白……总之,当初的设计者并不笨,他简直就是一个天才,虽然谁也不知道他是发现还是创造的樁。一种能够完全掩饰自生形态的生命体,简直就像是一种比我们更高级的生物一般。但这样说又有些不贴切……总之,硬提起其中的缪误,数不胜数,我只知道,如果有一条路明指着目标,另辟蹊径,便再也没有必要。”
“那个……”
“说吧。”
“你的自信究竟是从哪来的?”
“我这并不是自信,而是事实。”白豚深吸了一口气,“就像那已经过去的过去一般,也许我们确实能将剧本改写,但到了现在,实在想不出这样做的理由。我也决不会容许那样的事发生。任你说我保守也罢,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角落里的女性抬起了头。
“下面的不用记录了,未葵。”白豚向她打了个手势,她便移开了笔记本电源处的手指,随意地在键盘上方比划了几下,屏幕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那家伙?”火苗在明知故问。
白豚并没有回答。回答是无用的,在这个时间点,他就在那里,而我,又该说些什么呢?所以,还是什么也不要说罢了。
不由得感到了恐惧,时间的流动看似是缓慢且温和的,但在那些特殊的人眼里,却汹涌地近似于地狱的光景,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轻弹指尖,任凭时间长河流动,拉枯推朽,震耳欲聋。

第六章 彼岸?光华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放过她。你一个人去就行了?”
“嗯。”
“那是不行的。”
“为什么?”
“确实,如果她死了,你也无法再存在下去。但是同样,如果你死了,她同样也不可能还活着。你应该知道原因的。”
知道吗?并不知情,却有这种感觉。有些东西将自己推了出去,脑子里一片模糊,就没有再争辩下去。
“所以,就是我和她,两个人一起去么?”

远处,火烧云红遍了天。他的生命,也许只剩下了最后一天,却完全没有遗憾或者害怕的感觉——这种心情,此刻还轮不上他。
最痛苦的人又不是他。
这样说是有些做作,斛弥想着,做作就做作吧。
始终存在的残缺感,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使得自己总是找不到顺合常理的选择,总觉有些别扭,就像某些制作粗劣的人工智能一般。
然而,却没有感觉。那些神秘的联系,也许只是一个骗局,但对于他来说,却比他的本身存在还要真实,是绝不容置疑的。
昂首望去,洞庭湖上点点粼光闪耀。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终点——集合樁的所在地。这种说法听起来挺可笑的,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也许是自己心不在焉吧。来这里用了三天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想了许多。
也许,也不完全是在想。

在那个透明的梦里,阳光带着淡淡的暖意,透过竹叶构成的绿色天空,便不再像光,倒像是凝聚在半空里的绿玛瑙似的,凝聚在了一刻。女孩坐在屋门的台阶上,安静地等待着母亲的归来。然后,世界便混杂在一起,被一把大勺子搅来搅去,成了一碗暗色的咖啡,喝下去,满嘴苦涩。
本以为回味的时候便能觉察到一丝甜味,因为确实放了糖。可是,味觉已经被那些不堪的味道侵占,就算真能尝出甜味,也是带着苦味的甜,变了质。不愿回忆,当美好深陷在深沉的痛苦之中的时候,就像在污泥中搜寻宝石一样,没有足够的觉悟,是不成的。
风里飘荡着奇妙的味道,抽动着鼻翼,一下一下的。心跳渐渐与风声的频率相和,彭,彭,彭,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才发现,所谓的风其实便是清晨的第一丝阳光,早晨的时候来了,到了傍晚又匆匆离去,周而复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景色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在动着,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天空飞快地翻动着,白天,黑夜,云彩,星空……到了最后,便再也分辨不清,成了一片奇特的混沌,流动的世界,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剧烈地摇摆,便再也无法站立,终于落入了那股湍急的洪潮之中,失去了气息。
模糊的世界中,看到的只是些轻柔的影。在记忆的残骸中,茫然地走着,满目萧寂,不由得落下了泪。为了解脱,这便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么?但这代价是在太重——遗忘过去,就想出丢弃了自己的灵魂似的。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愿意承受那份空洞?像个稻草人似的,心中空空如野,茫然肃立在空荡荡的晴空之下,若是有风的话,或许会被吹散吧。
然而,忘却的却不是全部。记忆并不能真正被抹杀,只是被堵住了道路,便再也找寻不到。隐藏在潜意识深处的印象,在思绪的漩涡中,偶尔会被卷带出来,待到发觉的时候,便已经消逝不见。即便如此,久了,有些东西还是溢了出来,洋溢着香气,还以为,只是偶然。
虽然忘了,却依然记得。并不是原因,却是命运的起点。

夜风摇动着衣摆,钻入怀中,就像那孤寂的精灵似的,一点凉意,彻心沥骨。
绕过那根枝丫,抬起头,她就在那里。
“嘿,许卿枚。”
斛弥考量了许久,说出口的时候却是轻飘飘地,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真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蝶舞对他侧目而视,眼睛里不知是何种神情。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倦起身子,语气干涩,“对不起。”
“为什么?”
“我当时并不知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斛弥抬起头,靠在蝶舞所在的树干上,“为什么要道歉。”
似乎是被这个问题噎住了,蝶舞许久也没有给出回答。“根本就没有道歉的理由,”斛弥说道,“你我明明都很清楚。”
“但是这些必须由一个人来负责!”浪花从裙摆直卷上头顶。
“已经够了,没必要再去加重它了。”斛弥坐了下来,“反正我是这样想的。这种时候还要硬给人戴帽子,说什么负责不负责的话,我才不愿意这样下去……”说着说着,便成了咬牙切齿。
“但是记忆永远不能够消除,就像永远不可能改变的过去一样。”蝶舞喃喃道,“我也想啊,可是根本不可能回去……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在斛弥耳中就像钢针似的,不停地捣鼓着他的心。已经太迟了吗?
“我才不信没有办法。”他赌气似的说,“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我就非得听话,非要去怪你吗?哪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
“明,”蝶舞似乎笑了一声,却轻得无法辨认,“我也是自私的。当然……更不愿意这样。然而,如果你想因为这件事处置我的话,我肯定是愿意的。也许这就是人吧,许多自己不愿意的事,却愿意去做。许多自己愿意的事,却因为各种理由而不做。没有人拥有真正的自由,更不要说,仅仅是傀儡的我了。”
凉风袭骨,身子抖了一抖。明明是夏天,却是这样的冷。斛弥搜寻着脑海中的词汇,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总是抓不住。
他突然想起来了。
“你并不是傀儡。”
“谢谢……”
“我说的是真话。还记得见到白眼的时候吗?”兴奋得神色在脸上弥漫,“白眼的能力是透视真实吧?那么,他看到的应该是你的本质,可是,按他当时的反应判断,根本就没看出你是樁。”
“呃。”图案在袖口边翻滚。
“否则,他为什么还要确认。也许,他看到的就是现在的你……”
“但是,那也是一样的。”蝶舞轻笑着,全身猛得一亮,“我是不是人类并没有意义。即便我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本能却始终没有消除,况且,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也不可能回来,还是一样的。”
她仰起头,月光映在她的脸上,罩上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那么,为什么要救我?”斛弥摩擦着嘴唇,“唉,先别管是不是‘救’的问题,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蝶舞的身上还是一片平静,就像深沉的湖水一般,“不清楚,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和其他的人不同。”水滴落下,起了涟漪,“好像……曾经见过似的,而且,感觉是我这边的,没有危险。这样的人,其实只有你一个而已。”
听了这番话,斛弥只是紧闭双唇,道不出只言片语。
“但这些应该不是原因……我只是不愿意你消失,无论如何,不管你打算怎么做,能常常看到就好……”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急急地扭开了脸,“应该是,我喜欢你吧。”
过了许久,斛弥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的意义,竟不住也红了脸,“你还真是突然。”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唔了一声,低下了头。
夜里的风,还是冷冰冰的,四周一片漆黑,依约能看到些许树木的影子,仔细去看的话,暗色中隐藏的光点便轻快地在空气中游弋着,歌舞升平,芳香四溢。不真切的景象,触碰了眼脸。于是便闭上眼睛,内心平和,冰冷却显得更加真实,不由得打起了寒颤。
悲哀又一次弥散在空气中。胸口里像灌了铅,沉甸甸地提不起精神。“明,现在,你还有什么愿望吗?”蝶舞小心地问道。斛弥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貌似随意地回了句,“你呢?”
“呃……”
“以前呢?”
“能够平平常常的就好。”
这样的话一般都会让人觉的有些虚伪,他却是相信的。蝶舞真正的样子没有人知道,现在的模样本来就是变出来的。然而,她却并没有将自己造得倾国倾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模子,站在人群中绝不会扎眼。这就足以证明了。
“至于我……”斛弥皱起了眉头,“……许卿枚,你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蝶舞看着月光,坐在树枝上自顾自摆着腿,并没有回答。顿了顿,斛弥继续说道,“我想,你应该是这样想的……因为自己有着某种愿望,不方便提出,所以才来问我。”
“不是。”
“那是什么?”
“就是想起来了。”
斛弥轻轻地哼了一声,“总之,我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只要去了,无论结果,我的愿望都可以实现。如果不去的话,还真没想过……”
“什么愿望?”蝶舞仍然看着月光,全身是雪一般的洁白。
“你的愿望是什么?”
“说过了。”
“那是答非所问。”斛弥笑道。
对话有些生硬,像无谓的自言自语一般。对他们来说,本就没什么可交流的,因为早已知晓,而对话的目的也仅仅是对话而已。说出已经知道的事情,是为了牵动某种情绪,即使已经知道,有些话,还是得说的。
斛弥侧着头,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卖关子了。你其实是来赴死的吧?”
“觉得这是唯一的路,正好可以解脱。其实我也差不多是这样想的,你要是这样做的话,我就会奉陪到底。但,是……”他咬住了下嘴唇,“我和你稍微有些不同。路决不会只有这样一条。”
“你应该知道吧。白豚的意思,就是让我对集合樁使用那种能力,这样双方便会相互消解,同归于尽,他不好说而已。”
“嗯。”
“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蝶舞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掩饰许久的疲惫,“而且我来之前也是这样想的。”
“我可不是这样想的。”
“嗯?”
“那时候我只是想,去到那里,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会结束的。”
斛弥再次睁开了眼睛。
“而且,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悲观,就算明明没有解决的办法。毕竟,悲观是没有意义的。这种时候,就应该自欺欺人吧,至少不会有什么坏处。这样说应该没错吧?”
蝶舞在树上扑哧了一声,这声笑绝对是真的。
冷风袭来。
“一定不会死的。”斛弥强装出自信满满的模样,“一定。”

“果然不过是孩子。”白豚缩回头,脸上却带着浅浅的哀伤的怀念。
“小白?怎么闲到可以跑这来偷听了,你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吧?”千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掂了掂身上的花色丝衣,突然摆出了呼喊的姿势。白豚像鲤鱼一样窜了起来,捂住她的嘴,脚尖高高地掂起,“我这叫……察看重要人员的精神状况,是很严肃的事……”他用力将千针拽到了地上,并重新巩固了隐身幻象,“次次都来捣乱,你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安生些。”
“想我变成你这个样子?还不如让我去死。”一边说着,千针爬到白豚刚才的位置,探出了头,却马上被白豚拉了回来。“说正事,谁让你来的,什么事。”白豚急躁得问道。
“其实没什么,就是诸如你的预言又中了之类……”
“我说过很多次,那不叫预言,那叫推理。”
“都差不多啦,水里的和地上的,查明的有四十多位,应付起来并不困难,但他们似乎掌握了一种能够与集合樁建立直接连接的方法,估计会成为持久战……唉,这不就是你来之前的说辞吗?又让你猜中了一次。”
“我说过那不叫猜,”白豚指着她的嘴唇,“唉,跟你没法说话。和他们说声,十分钟后我会回去。”
“主将擅离职守,被逮到还要人等,真不知羞……”
千针做了个鬼脸,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向白豚点了点头。你也知道这是关键阿,白豚心想,这种事情又不能交给别人代劳,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这时候跑出来……
想到这里,心突然落了下来,像是掉入了水中,扑通的一声。

有这种想法,真让人感到羞耻。
他沮丧地想着,回过头,千针已经走了。
必须跟他们说说明天的事,可是,又怎能说得出口。要求他们做出牺牲,自己却不能给予任何补偿,甚至连俯首请求都不愿。
或许是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待得太久了,有点自以为是吧?
确实,即使什么也不说,他们也会按自己所想行动。然而,却会有罪恶感。说到底,不就是简单的“利用”么?
今晚冷得实在有些过分。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明天的作战对他们来说很简单,就是跟着他冲入集合樁,然后——
也许并没有什么然后。

第七章 blue

当清晨的第一掠阳光射到湖面上的时候,空气里突然猛地一紧。湖水的气息借着阳光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湿气——总觉得很亲切,却又道不出什么所以然。整个湖面上空无一人,既没有萧瑟的气息,气氛也与紧张感无缘,只是空荡荡的,回荡着空洞的回响,就像,他的心一样。
“对方已经知道了,按两面的行动速度来看,应该会正好遇上,”白豚在耳边絮絮叨叨,“冲过去倒是问题不大……子兽涌过来的时候要注意些。无效化所有的术法节点需要时间,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而提前搜索又很容易被发现……”
蝶舞就站在他的身旁,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咋一看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似的。喊她的时候,她竟然被吓了一跳,“注意别跟丢了,可是要送命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眼前却还是一个空荡荡的湖面。
只是一瞬,几个人影突然凭空闪了出来,在水面上蹬了几下,单膝跪下,正好在白豚的面前刹住了车。“头领,东侧的封锁已经被破了。”火苗站了起来,“到这里大概还有两分钟。”
“操控子兽的节点还剩二个,在内部的可能性非常大。”站在右侧的是光香,以及最初与火苗一起的大汉,“只有冲进去一个办法了。”那位大汉说道。白豚点点头,转过身,脚尖在水面上划出条条波纹,“你们还可以再选择一次。”他是对斛弥和蝶舞说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无奈,更重的却是刺鼻的欺骗意味,让斛弥忍不住撇起了嘴。
“墨迹什么。”
白豚笑了起来,嘴却是闭着的,“不论你们相信与否,这是真话。当然,这是虚伪的,而且我知道你们没有选择,也知道这完全是废话,特别没有意思。”
斛弥低着头,像是在回避话题,蝶舞则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白豚微微叹了口气,在火苗最后一次提醒他之后,语气再次凝重起来。
“火苗,空竹,再为我争取半分钟。”
两人微微一笑,反向转身,摆开了架势。火苗抽出了那条如灵蛇般诡异的红色辫剑,红光在每一节的刃尖上闪耀。空竹舞起的则是两根碗口粗的巨大木棍,声声惊雷轰鸣。那时候,天上密密麻麻地分布了无数个黑点,像蝗灾来袭似的,映照在白豚的眼中,虎口紧咬。
紧逼的气氛,像蟒蛇一般,勒紧了每个人的喉咙。
出手了。
还是那片空虚得如黑洞一般深邃的绿意,摇摆中透着某种令人恐惧的真实,仅仅是看到,便已经有些支持不住。
抛起,白豚扔出了怀里的短刀。飞扬,急速坠落,散放着逼人的气息,下沉的气势,拖拽着人的内心,然后,白豚握住了短刀的柄端,在刀身无限膨胀的瞬间,拔起。
当那片掩盖视线的光芒散去的时候,终于可以看到了——阳光下,现出一片奇异的波涛。浪头上,刃尖散放着刺痛的味道,搅着鼻子里麻酥酥的。
最后,挥开双手,半空中闪现出一把翡翠般绿色的剑光。

辉光展开,突然散放出无数的幻影。三人的影相被多次仿制到四周的空间中,并不同于障眼法之类的雕虫小技,而是一种确实的创造。虽然无形无质,却无法用简单的方法识破。光华内敛,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把翠绿色的大剑,精心雕琢的花纹遍布剑身各处,直立的时候,竟然高达二米。
“都给我往前冲。”反转身躯,便穿入了那片杂乱的喧嚣之中。
重重幻相之中。三人向前冲去,一路上竟没有遭到阻拦。白豚在眼前灵活闪避着子兽的攻击,并将它们从后方的两人身边引离,那把大剑竟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水花四溅,整个湖面像是在沸腾,那些幻相几乎已经被团起的水雾掩盖。斛弥向前跑着,脚下一深一浅——湖面的波动虽然也只是幻相,却毫无破绽。看着身边的无数个自己,不由得起了敬佩之意。
果然,无论什么事都是有理由的。
脚底溅起水花,突然踩到了实体,这个突然的变故差点令他失足摔倒。这时候,白豚也轻巧地一转身,停下了。
身边,蝶舞依然一言不发。湖面竟然凭空消失了,脚下是一块块整齐的石块砌成的平地,笼罩着厚重的雾气。透过那片雾气,有些东西在忽隐忽现。
“怎么回事?”斛弥问道。“这才是湖心的真实面貌,没什么可担心的。”白豚的神色有些奇怪,“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环顾四方,石头地面一直延伸到了地平线,什么也没有。斛弥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异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明白了。
“白豚。”
“唔。”
“你的那些影子呢?”
“说的就是这个。”握住剑柄,白豚伏下身,双腿猛得相交岔起。转瞬间,便响起了碰撞与掉落的声音。
那些东西飞了过来,仗着数量众多,来的时候大摇大摆的。但到底是些没有脑子的蠢货,都在那股绿色的剑气中被撕成了碎片。感觉里突然现出了几个断点,没过多久,乱流便浸入了白豚的守势。
来的一共有五个人,直接便对上了白豚的巨剑,飞速运动着。斛弥一时也辨不出他们的身影,看了许久才有了些端详。那几个人的能力并不算太强,并不足以让白豚落败,然而,却像被某些东西保护着似的,无效化了白豚的大部分法式,因此,一时半会也难于分出胜负。或许应该去帮忙,斛弥这样想着,便将手伸向腰间。
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没错,那枚戒指已经不在了,本应平凡的自己,自然也不具有自行凝结出兵器的理由。蝶舞还是没什么动静,一路上都是这样,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蝶舞。”在这个节骨眼上,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磨蹭。见蝶舞没有反应,斛弥便想伸手拉她一把,手指却在离她十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那种只存在于罅隙中的感觉,突然涌入了他的脑海。
樁。
蝶舞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侧面,泪珠在指缝中闪着微微的亮光,“我还是不能接受,就算已经是这样了。”她终于开了口,放下捂住脸的双手,表情出奇的平静,真实的表情却被强压在心中,“真是个笨蛋……我在想些什么。”
那个瞬间,斛弥突然明白了。在这个与集合樁如此接近的地方,有些东西一定被激活了。这点白豚多半是知道的,那么,还是那样的理由么?
必须完成的事情。每个人,都是棋子。被引导到这里,通往胜利的黄金之路,然而代价,就可以全然不管不顾吗?
向前一步,却犹豫了。离开断然是不可能的,可是接近又能如何呢?耳边回荡着金戈声,将斛弥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想了想,嘴里说道:
“会结束的。”
这句话是如此的残忍,但他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再也无法收回。蝶舞看似冷静了些,脸上也恢复了些人气,视线指向了远处回旋的子兽群落。
“用不着这样。”斛弥有点后悔,脑子里被成批的信息塞得满满的。他第一次主动使用自己的预知能力,搜寻着无数种选择中最佳的结果。接着,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便在不自觉中顺从了命运。
“别出手。”
他这样解释着,“这里不需要借助樁的力量,至少不是这里。”
“没关系的,”蝶舞摇着头,“我可以直接让他们消失掉。”
“我说了不需要这样!”心里像决堤一样,最后的防御终于土崩瓦解。如果说这就是现实,明知是现实而无法改变,究竟是为了证实人类的渺小,还是为了那无数个充当懦弱理由的借口?
只是觉得,绝不能这样。
那样努力的她,争得的一切,怎么可以?

那个时候,地球的某个点上,突然产生了夸张数量的咨讯爆发,以至于让整个星球表面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而对于那些拥有探知能力的人,就像突然看到了黑夜之中的白昼,之后的数秒都无法正常使用能力。然而,也就是这样而已。后来回忆这个场景的时候,便觉得更像某类仪式。是法式变化时所产生的不加束缚的乱流,因为无序,便在形式上强大到足以影响世界。
他并没有失去自己的武器。那枚戒指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无论是过去,现在,将来。于是,他默默地祈祷,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能力突然恢复了。不再是空无一物,无论是内心,还是手心。

中指上有点不自然,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合逻辑,看了一眼后,也就认可了。
像是系着些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很重。有多重呢?他掂量了一下,耳边淅淅沥沥地响着,甩了几甩,便开始怀疑刚才的感觉也许只是幻觉,事实上什么也不曾发生。
并不需要明白,因为选择只有一个。它,当然是存在的,也只能存在。那就是他的心,如果不在了,就成了真正的傀儡。一根银线,在耳膜边细微地震颤着,即使并不存在,能够造成影响,拘泥于细枝末节又有什么意义。
回过神的时候,那把黑色的匕首又一次钻入了现实之中,尾部还留着那跟消失了的线——在雾气中忽隐忽现,泛着谈谈得白色辉光。细线的另一端则连着自己的中指,说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却有着和原先相同的黑“光”——光线滑过的时候,都被压迫着转向了自己的反面。
拉高匕尖,日光便暗了下来。时间很充裕,他想了想,便凭着感觉划了一刀,并故意松开了手。
说是故意并不准确。就像是被人在耳边猛喝一声,吓到了似的。只是他知道后来将会发生的事,并没有刻意抵触。匕首像有了灵魂,拖着无形的细线切入了战局的平衡,轻弹中指,便飞了回来,在身后转了一圈,竟又切入了下一个点。斛弥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是努力成果还是运气使然,总之,匕首攻击的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给那几个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斛弥握住了飞回的匕首,在额头前面挡了一记,整个动作非常的自然,就像在演出排练了数十遍的剧本似的。
重新获得的能力有了些变化。但既然是好事,他也没有细想。
天平两端本来是平衡的,但是一边增加了重量,哪怕只是一点,平衡都会被慢慢打破。剑光闪过,白豚利用这个额外的机会,在特异的角度下一次性逼退了五人的攻击,却还留有余力。黑色匕首则沿着诡异的轨迹缠绕在了其中一个人的弯刀上,那人考虑再三,只得被迫弃剑。
细线在剑风中摇摆。白豚挥动的并不是剑,而是风,本身就近乎是没有破绽的,缺少的只是机会。弃剑那人退后一步,总算是躲开了白豚那招的余劲,可现在的形势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了——
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斛弥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并没什么可做,便收回了自己的匕首,一并拖着那块废铁。即使时空已经改变,那几人动作的速度依然令人匪夷所思,现在却变得毫无意义,他们再快也快不过白豚。战局已经进入的一边倒的状态,白豚只在几招之内就将剩下的几人斩出了战局之外,拖拽着那把巨剑,似乎也变得闲暇起来。
数秒之内,竟然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斛弥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再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也许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无法理喻吧,转机的发生,并不是像是个人的努力,而更像是一种安排。这样想着,突然发现满天的炮灰已经逼近到半里之内。白豚顺势转身,剑身挺立,众多的子兽便已经全数化为尘烟。
然而,那些东西是无穷无尽的。而数量高到一定程度,对谁都会产生致命的威胁。起初看起来就已经很多了,现在却比那时候增加了上万倍,再弱的单体聚集到这种程度都会形成质变。果然是为集合樁制造的东西,起初看起来没有威胁,应该是奈叶那些人进行分流的功劳吧。而现在……
难道已经完全暴露了?
“才顶这么一会儿,他们究竟干什么吃的。”白豚嘟噜着。
“不要错估自己的实力。”间隙中,他又冒出这样一句,让斛弥有些错愕,“你现在这点能力帮不了什么,刚才之所以能马上结束,只是因为我不需要分心照顾你们而已。”
收回了远处飞舞的匕首,斛弥缩身退到了蝶舞身边,嘴上说着“知道了”,眼里却盯着那越来越浓的黑雾。不可能不管吧?它们肯定已经知道目标了。再过十几秒钟,他们就会被围上,无路可逃。
“我们已经赢了。”白豚一面向前跑着,一面清除着先到的小股子兽,这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漆黑,“不用管它们,时间够。我反而顾及的是刚才那几个人,他们是计划中的变数,本不应该出现的。”黑暗中,脚下的像是些整齐的马赛克方格,却已经渐渐变得模糊。“这种阵势也是,我没有见过,感觉和以前的都不同……”
“那你怎么这么肯定……”
斛弥抱怨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整个世界突然加速了。四周的空间缩挤在一起,像是在追赶他们似的,和四周那团青黑色的屏障共同结成了一幅可怖的画面。身边,蝶舞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接着,她突然说了一句:
“没关系的。”
体内像是破开了一个洞口,所有的一切从那里流到了一个什么地方——无法言喻的感觉,先是感官,接着,附属于灵魂的存在的证明,消失了。

眼前是一条暖色的,散发着浓重怀旧气息的走廊,色彩明艳地像油画一般。光从未知的远端射入,看到的只是一片亮色。从布置来看,这个地方似乎是个车站。
白豚已经收起了那把大剑——将剑的原型揣进了他的裤兜。蝶舞还在身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显得镇定了许多。走向那片亮光,眼前的景象越发显得不真切——外面竟是一个普通的世界,放眼望去,落叶飘零,俨然是一片秋日景象。
这里是一座山,无论怎样看都是如此,虽然不明白秋天为何就这样得来了,这个现实却真实得毫无破绽:不加雕琢,每一处缺陷都没有半分掩饰,显出了自然。“现在就不需要着急了。”白豚走在了前头,“这是个特殊的地方,时间的流动与外面不同,要喜欢的话呆上几年都没有问题。”
“你来过?”
“呵,”白豚笑得很假,“也就是一次。我就说一点,不要被迷惑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现实,虽然它和现实并没有区别……”
白豚拨开树丛,突然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这里并不是现实,这一点,斛弥也是明白的。而且,他还隐约感觉到,白豚话里还藏着话头,具体信息却无从得知。虚假而又真实的世界,那个凡是存在就必然有的理由,随便想想就可以猜到。
这里,不过是个容器。
或者可以说成是一个茧,把集合樁包在里头,外面看到了也只会当成一个空茧,不加以注意。即使偶尔走了进来,也会迷失其中,到了分辨不出现实和虚幻的时候,便再也出不去,化成灰,消失地无影无踪。侵入别人的梦总是要冒险的,如此真实的輦品,对访客而言有着非常大的威胁,便只能处处注意,保持清醒,唯一的办法也许是保持距离,却是不行的——
既然已经来了,就没了反悔的权利。
目标应该就在附近,斛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跟着白豚。他和蝶舞也跳了下去,身影划过阵阵云雾,踏到实地的时候,视野里充满的竟是遍地的芦苇。这是一个湖心小岛,四面环水,除了中心的那片树林,处处都被芦苇丛塞得严严实实。有些已经被割下,堆在一边,显出了人的痕迹,环顾四方,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哪会有人呢?不过是一片孤寂的荒原,那点人味,也许只是一个虚伪的谎言罢了。
蝶舞,她究竟是怎么想得呢?生活在这样的世界,背负着已经忘却的罪过,心中的不安,却是压不住的。想为她辩解,细细一想,却觉得极为不妥。无辜者往往会更加痛苦,想着自己是无辜的,因为无辜而感到愤恨,冤枉,渴望被平反,反而更容易陷入无助和绝望之中。只有承认自己有罪,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才能够更好的活下去——因此,莫提,莫提,这个结论也许是有些荒谬,然而,又有谁能够否认呢?
她一直都在努力,因为现实的无法改变,而努力接受。这个世界也许确实存在着许多“绝不可能”改变的命运,然而,即便如此,也绝不是无能为力的。
无理归无理,作为人最后的底限,只要保住了它,便保住了存在的证明。

走向芦苇深处,他们很容易便找到了白豚。在那个特定的地方,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但她并不在那里。只是一个影子罢了,像是被封在水晶箱中,幽光四射,映出了人们眼里的点点期盼。青丝披肩,面颊红润,像依然活着似的,却被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点。
那是一个极美的少女,眼眸纯净,迫人魂魄。然而,却不在这里。白豚慢慢转过身,并没有多作解释,“她就是琴音。”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神情倦怠,甩着手臂,“她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嘿,其实我也在想,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说不准就是想见她一面。”他自顾自地说着,“你们也别太在意,就是有些触景伤怀。当初,她做出了这样的牺牲,结果还是没有阻止到,若非如此,哪还会有现在这些事。”
斛弥望着那位少女,心里还是一片空洞。
“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你们想不想知道。但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人知道。也许只有那个人知道,但他却怎么也不说……我确实讨厌他,虽然现在想起来,他也许也是挺可怜的。罢了罢了,我说的太多,太冒险了。”
白豚取出了裤兜里的那把小刀,再一次凝望着少女俏丽的身影,过了许久,突然翻身跃起,果断地劈开了那个早在四百年前就已经消逝的幻影。
云开雾散,永远的梦,终于开出了一条醒来的路径。
眼前是一团飓风,梦的背后,都是这样暴虐无理么?那些被梦掩盖的真实,若剩下的只是这些,确实没有打开的必要。然而,还是必须去。再说,谁知道飓风的里面是些什么?或许,那些真实,未必就像眼前的那样绝望。
至少,总该这样试着希望。
“……”白豚看了半天,一直没有言语。
“怎么了?”
“我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白豚像是泄了气的样子,作势就要向回走,“没办法了,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斛弥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没发现吗?这里可是任何法式都无法使用的。你倒是告诉我?我们怎样才能进入这个飓风?”白豚使劲甩开了他,“没有办法,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这一点。而且,我也只能陪你们到这,再向前就是集合樁的领域了,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也只能离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直盯着那股飓风,“除非……”
斛弥并没有来得及向白豚发难,因为他突然发现,原来的许卿枚竟然回来了。她向自己腼腆地笑着,眼眸里是不可捉摸的光。然后,摆出了认真的表情,似乎是在祈祷着什么。如果那是她的愿望,就应该被实现吧?然而,为何……
面带微笑,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翅膀……”白豚是这样说的。
“没事的。”
她这样说着,黑雾渐渐吞没了她的躯体。斛弥呆立在原处,想着过往的一切,竟然发起了火。
“我说过了,用不着这样。”
他也觉得自己说的很没名堂,还能有别的办法么?那些事情,根本无法逃避,而他们已经走到了最后。预想中的未来就在眼前,为何,自己还是只知道向无辜的人发难,却连接受都做不到?
那些东西,像黑光似的在空间里流传,渐渐有了姿态。蝶舞的身体起了变化,“光”从她的全身放射出来,填充在四周的空间之中,慢慢地向下淌着。其他的东西已经看不清,只看到一席白纸黑字,中间的那个字,应该就是“愿”。
“你爸的事情,我很抱歉,还有你。”
“我知道的。”脚板在微温的溪水中浸泡着,已经起了皱。斛弥小心地踩着石子,他知道,若是乱动的话,是很容易滑倒的。衣服沾了水就麻烦了。
蝶舞跟在他的身后,步子却很平常。她偏着头,又说道:“但我们这样做应该是对的,虽然是为了自己,也不会被人说成是自私。”
“怎么会呢?”
水花四溅,斛弥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只是在奢望,每一个故事都能拥有自己的HAPPY ENDING,每个人,都可以最终找到自己的,桃园秘境。
黑色的翼光在身边流动,他看见了蝶舞身后的那对美丽的双翅,每一下拍动,黑炎的旋动就像持续不断的圆舞曲式。他抱着她,已经身处在云雾之上,那对翅膀,将两人引向了飓风的风眼,微风划过肌肤,感觉有点痒。
心里也是痒痒的。他想,也许自己的不安也就像这痒,挠挠就会消失吧。
那对翅膀是美极了,然而,他却觉得心里的有样东西终于咔嚓一声碎掉了。
只是一些经历浅薄如白纸般纯洁的孩子罢了。

【现在时】 2004.7.21 12:23 AM
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同样成了迷。
“所知的只是,集合樁确实已经消失了,三大世界性人为法式也已经失效。当然,那两人也没有再回来……”火苗在一叠纸上写着什么,突然停了笔,“我想问个问题。”
白豚白了他一眼,转身向远处走去,一言不发。火苗也挺识趣,便说道:
“我知道你不想提这件事,但,总应该给个准信才对吧。”
“别说了。”
“其实我更在意的是——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本来应该……”

那边,是一片湖面。
应该算是蓝色的,却又不够。蓝色的应该是大海吧,一波一波地来,冲上岸的有一些是贝壳,白色,闪光的。握在手里,就像大海的珍宝。
这里却没有。那点淡淡的蓝色就像奢侈的愿望,只能让看到的人,心乱如麻。

第八章 母亲

白日中一抹黑点,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所处之地,无日无月,无天无地。本就没有什么前或后,东或西,在这个地方,剩下的也许只是些标记而已。然而,心里的那份充实感,却又从何而来?
光靠感观,还远远不足以确定。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是通过某种方式连接到了这个世界上,即使一切都已经消逝,离末日依然还有距离。
只是被蒙住了双眼,怎么就能认为,已经没了眼睛?

那个黑点降了下来,在靠近地面的时候突然加速,风声迫近。斛弥用匕首格住了利爪的前端,亮光从剧烈的风卷中透出,提起右肩,借力跃向了另一侧。风卷却跟了上来,顶起身躯,在虚空中不知飞了多远。
那人的动作并不算太快,力道却很足,这恰恰是斛弥的软肋。虚空中看似无法立足,身躯却能由心而动。斛弥起身绕过了面前的黑影,托着肩头,匕首指向了对方的脖颈,突然感觉到了后脑的寒气。只好双足上抬,整个人向上飞跃,竟还是没有脱离他的攻击范围。
侧头避开一击后,拉回了飞出的匕首。冰冷的弧线轨迹中,原先预定的交点,一个也不曾出现。并非意料之外,斛弥清楚自己的能力是极其有限的。即使依赖着控制时间的法式,要想做到真正的高速,还是远远不够。之后,双方又过了几招,当斛弥感觉自己再也抵挡不住的时候,攻势突然弱了下来。
他的攻击是有限界的?
不。斛弥突然明白了。如果对方真要杀死他,他早就没命了,所以刚才的动作仅仅是试探而已。斛弥尽力向远处一跃,对方并没有追来,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嘴里叼着什么。
眼前的影像和记忆中的重合了。那个人竟然是——
田伯文。
斛弥又向后退了几步,盯着对方嘴里叼着的那个亮晶晶的,类似胸针的玩艺儿。这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声音一出来,即使斛弥还想自欺欺人也没了理由,那个声音绝对就是田伯文的声音。
“初次见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虹渊,万象之鱼纹。”
“你要愿意还叫我田伯文也可以,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又补充道,“不过你也该到此为止了。真不知道你们这种傻瓜都是怎么想的,好不容易到了这不也是这个结果,干嘛不放松点,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想它干什么。”
虹渊完全没有把斛弥放在眼里,背着手渡了几圈后,又说道:“按白豚的说法,是为了那点细微的可能性吧?我真为他感到遗憾,其实我早就不想当这个最后的防线了,明明知道所有的防线都是摆设,闷倒算了,一点工作热情都没有,成天都是装样子。”他瞟了眼斛弥,“可不要求我放过你。你既然来了,就应该壮烈了才是。嘿嘿,可不要问我任何问题,我现在烦得很,给你两分钟,你好好忏悔一下,别想些有用没用的,没意义的事情还是别做为好……”
细线从头顶略过,虹渊看着自己双手,右手末指竟然只剩下了半截。
“喂,不听话是吗?”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双手还是随意地摆动着,只是手背上镶紧的钢爪,在那个瞬间,突然燃起了诡异的蓝焰。
焰舌舞动,优雅而华美,像是蛇。

飞入风眼之后,便进入了这个空无一物的空间。也许还看到了些别的,但目前记得的就是这些。蝶舞从一开始就不知去向,虽然很在意,却也没有办法。
这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呆得久了,甚至会觉得自己也消失了似的。飘忽中遇到了虹渊,突然又什么都不见了。也许这只是些内心的产物吧,却又觉得不象。幻觉必须依存于所知的事实,而他,从来也没想过田伯文也会是Rule Breaker,而作为集合樁的最后防御则更不可能。如果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又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呢?
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些泡泡一样的东西。于是拼命向上游,游到上面后,竟然钻出了水面。
集合樁的周围,因为能力无法完全控制,所有的存在都会被无差别的吸收——白豚是这么说的。所以,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才对,面前却是雾气萦绕,探出头。
——竟是自家的浴室。
雾气很重,重得有些不合乎常理。毛玻璃外,父亲在客厅里絮叨着什么——那些气息在空间里飘来飘去,让人禁不住有些昏昏欲睡。一定神,耳边的声音突然清亮起来:
“……相比之下,以前许多很在意的事情,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吧。”
犹如在梦中,斛弥呓嘘着:“这样说可不礼貌。”
“无论烦恼,还是其他的一些东西,从来就没有过意义。人就应该向前走,现在的你应该最清楚,拘泥于一些过去的事情——且不论它们是否重要,都是很无聊的行为。快乐和哀伤并没有区别,全在于比较。当然,人非圣贤,看不破这点也是确实的事情。”
那影子晃动了几下,移到了能看到的范围之外,“这并不是在教训你。其实我也就是在五十步笑百步,但是因为这样就不可以说的话,这个话题就会在人世间湮灭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明知你已经知道了这点,却还是在这里唠叨。然而,这样说说也没什么坏处。人类本身就一直在做着许多无意义的事情,可以说,就算知道,也一定要违反,这就是人类的本性么?”
“说真的,”斛弥回应道,“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那是多大的事情。”
“那是自我欺骗,你还在欺骗自己吗?当然,既然你现在已经明白了,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纠缠不清。”
许久,没有声音。
斛弥走向了门口,身上一点水也没沾上。他犹豫了一下,在手伸向门把的时候,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为什么,你一定要自寻烦恼呢?”
“这也许是上天给我的诅咒吧?”斛弥干涩地笑着,然后,他拧动了把手,突然从梦中醒来。
眼前的一切渐渐回复正常。睁开眼的时候,突然回到了起点。

“喂。”
虽然已经醒了,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耳边有许多声音,翻书声,呼吸声,小声说话的嗡嗡声。窗外偶尔刮进一阵风,就把所有声音搅和在一起,成了一种气氛。周围有许多人,看了一眼,全是些熟悉的面孔,不过前面的人就只看的到后脑勺了。
他稍微抬了抬头。
听觉的世界突然爆炸了。桌椅和身体碰撞的声音,铁架和地面摩擦的声音,高声说话的声音,收拾书包的声音,咚咚咚的脚步声。丁晨明发了下楞,也开始将书本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想了想,便和程初打了个招呼。
“先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便跟了上来,满脸孤疑,“怎么,生气了?”
“生什么气?”
“当然是早上的事情啊。”
“不是。”
“我就说……”她突然松了一口气,“我也是多管闲事了,始终是你的事情,我根本就管不着……你就是这么想的吧。”程初用手肘顶着他的腰,“……喂……说实话,你究竟……”
“程初,为什么你对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
“不是我感兴趣,是你太不坦诚了!”她生气地翘起了鼻子,“你知道你这样给别人制造了多少麻烦?time waits for no one,错过了就完蛋了。”
“一个人永远不要认为自己比对方还要了解对方。”
“人类往往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
丁晨明耷拉下了肩膀,“再说可就要吵起来了。这样吧,谈谈最近新出的那部电影……”
“我可是认真的。”程初沮丧地说着,“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连这种事情都一点激情也没有,整个人生……真的就这样玩蛋了。哎……”她停了下来,将头扭向了另一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这样吧,我来提问,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嗯。”他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
程初清了清喉咙,抬头瞄着天空,“咳……你是笨蛋么?”
“嗯?”
“哎,那个不是……你还真答应么?这样说不出什么来的,反正你也会说不知道的。”
“你也别再捉弄我了。”丁晨明又转了回去,向着前方大步迈进。
“你知道梦吧?”
“咦?是的。”没想到程初问了这个问题,只是很仓促地回答道。程初深吸了一口气,再说的却不是问题,“有的时候,人们会去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一天一天地往下活下去,那么梦很真实,简直和现实一模一样。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活在梦中,还以为现实就是这个样子的。这个时候,是继续留在梦里,还是醒来比较好呢?”
“这个要看情况吧?如果是美梦,不醒是最好的。而如果是噩梦的话,当然是越早醒来越好。”
“你又在逃避问题了。”程初嘟起了嘴,“我的问题就是二选一,是或者不是。”
“这种必须要分开讨论阿。”
“再和你解释一下吧。关键在于,梦是必然要醒来的,在梦里所做的一切,最终都将烟消云散。即使在梦里解决了问题,醒了之后,那个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如果是选择留在梦里,就是说明你又在逃避问题了……”
“那我就选不是吧。”丁晨明很随意地说道,抬起头,天空阴沉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快点走吧,我们不都没有带伞么?”
“明明是在逃避问题。”程初伸开双手,把丁晨明拦了下来,“你刚才说的是真话么?”
丁晨明做出了思索的样子,然后说道:“是的。”
“真的吗?”
“真的。我仔细考虑过了,逃避确实是不对的。要是很逃掉当然好……但是,我们讨论的应该是绝对逃不掉的事情吧?”
“所以,就一定要醒来么?你不觉对自己太残忍了么?”
丁晨明注视着她的双眸,脸上的表情扭曲成了笑,“……你究竟是什么立场阿?”
“就是这样的立场。”她转过脸去,一步一步地,脚步很重。
天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虽然马上就跑了回来,身上还是被淋湿了少许。
“呃,没关系的,下得快停的肯定也快,我再稍微等下再走,实在不行会打回来的。”
用手机和父亲打完招呼之后,丁晨明瞅了瞅四周,教师里竟然又只剩下他和程初两个人,“搞什么阿,我们刚才也没耽搁多久阿,怎么人突然都跑没了。”他把手机还给了程初,便趴在了桌子上,一副慵懒的模样,“阿,我怎么就这么倒霉阿。”
“好吧,现在回到原来的话题。”程初梳理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你去别的班看看,能不能借到伞。”
“你刚才不是因为说了不会逃避问题了吗?”程初重重地在桌子上锤了一记,震得丁晨明耳膜发麻。“O,K,我好好回答就是了。不就是关于许卿玫的事情吗?”丁晨明像乌龟一样缩到了一边,“话说回来,刚才说那么多还是为了这个?”
“倒也不是。说吧。”
沉默良久,丁晨明终于说道,“喜欢确实是喜欢。”
“俄……”
“你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一直都这样认为的吗?”
丁晨明靠在了窗户上,用脸颊感受着玻璃的冰凉,“不过话说回来,什么才算是真的喜欢呢?也许是我对爱的标准定得太高,现在这个样子,换成别人应该就没有疑问了吧?”
“你总是想得太多。”程初的神情莫名地有些沮丧,“不过与其这样为了‘关系’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而犹豫,倒不如抛弃这种关系,追求实质点的东西不好。管它是什么关系,无论任何情况都站在她的一边,因为她的悲哀而悲哀,在她困难的时候支持她,不也是挺好的,总比故意保持距离要来的更加合适点吧。”
丁晨明闭上了眼睛,突然偷瞄了程初一眼。她并没有发现。随后,程初似乎也有些倦了。
“不是又有机会了吗?为什么,你还是一点都不着急呢?”
明明是冬季,却没有下雪,偏偏是雨。
丁晨明只是这样想着:也许,自己的一生终将与浪漫无缘,所拥有的只是那片冰雨。
——淅淅沥沥。

所经历的一切,似乎只是梦境。
却又绝不仅仅是梦境。
又这样过了许多天,一切照常,程初仍然是班长,插班生和许卿玫保持着模棱两可的关系,与父亲的关系仍然不好。春游倒还是去的游乐场,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逞强上了云霄飞车后,下来吐得稀里划拉的。
“真丢人。”田伯文还是那副鬼样子。也是,像他那样的人会有所作为,又有谁会信。
日升日落,时间如流水一般飞逝,很快,日历便翻到了七月。
夏天,又到了。
教室里的风扇终于打开了,就是有点晃悠悠的,让坐在下面的丁晨明总是禁不注担心。掉确实不会掉下来,但总是有些分散注意力,丁晨明便寻思着,给老师提个建议,找人来修下。
不过在他主动提出之前,某节课后,关音又向他下达了放学后去办公室的命令。
完全一头雾水的他,只得乖乖地,算好时间,走入了办公室的大门。
里面竟空无一人。

“我曾经有个女儿。”
关音将椅子转了过来,面向着他,“也许你现在觉得,我当初根本就不该生下她吧?明明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那样任性。但是,一个人始终是很痛苦的,所以,明明什么都没考虑,只是任着自己的性子,造成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是很抱歉。”
窗外有些东西飘了进来,像是光的碎片。地上的影子也被一片片地扯起,如叶片一般在屋内飞舞。
“直到出现了征兆,我才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只好独自一人离开了,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吧?明明知道她用普通的方法是无法死去的,这样的离开,也只能解释成自私的逃避了。而且,即使将她放入梦中,即使让她远离我,蜕变还是不可避免的,总有一天……”
丁晨明走向窗外,看着外面支离破碎的世界。太阳裂成了几块,焰舌从口子里伸出,一切的一切,都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你就是集合樁吧。”他问道。
“是的。”
“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黑色的子兽突然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集中在关音的掌心,消隐于其中。它们的数量非常巨大,就和当初进入时看到的差不多。但是没过多久,便被全部收入了关音的体内。“抱歉了,当初也没有决定是否放你们进来,所以稍微阻止了下。”关音说道,“不过现在……既然决定了,这也是最好的办法。”
“那些东西是你的武器?”
“嗯。”
斛弥的表情很古怪,“那你也是Rule breaker?”
“不要想得那么狭隘。”关音微笑着,“那不过是个名谓,没必要硬要把自己分到某一类。你也一样,其实不用太在意自己是不是活人的问题。只要你自己觉得活着,就不要总在乎别人的想法。”
四周的景色发生了变化,碎片合成了另一些东西。藤制的椅子,木头的清香,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睡着的人。
她就是蝶舞。
关音将视线投向了蝶舞的脸蛋,“后来知道她还好,而且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很欣慰。而且这段时间也找到了一些控制自己影响的方法,虽然不敢相认,一般性的接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视线开始迷离起来,“所以就做了点手脚,弄了个老师去当……”
忽然又沉默了。
手指放在了蝶舞的额头上,散出了淡淡的辉光。
“我想了想,已经理解你的做法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可以重来却将一切保持原状。应该只是要告诉我,就算在梦里实现了愿望,也是没有意义的。”
“差不多吧。”斛弥将头偏向了一边。他所在的地方原来就是十年前的那片竹林。
“我也明白这点。”
光芒扩大了。
“莫担心,因为,你顺从的是自己所设计的命运。”光采中,视野慢慢变得模糊,“而我,也是一样。”

“你确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世界在向内回缩。
“然而,那又如何?”

你确实是狼,和我们一样。
从来就没有过人的特征,寄宿在别人的世界,若没有贡献,自然是不受欢迎的。相比之下,内心的高贵,许多人尚且不如。
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否决你的存在?
渐渐明白了,这只是一座桥。即使难以共存,相安无事终归是好的。这就是你的选择吗,关老师?牺牲自己应得的存在的权利,去更正那些愚眜的同族所犯下的大错?只是为了给所有Rule breaker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吗?
我无从评价,因为这是你的选择。
而这,也是我们的选择。

尾声

天,已经全黑了。

2004年7月12日 星期三 晴
丁子和毛毛到现在还不回来,看来是真的不回来了。这些家伙,就这样把我扔在一边,好过分……
不过我还真希望他们真的是私奔了,总比失踪来得好听。不过呢,田伯文这白痴倒是在昨天回来了,老师还说他是被批准的,真是过分,肯定是贿赂了。
总之是很无聊啊。
连关老师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辞职了,最近发生了什么,我真是不明白,总觉得,非常古怪,要发生也不应该集中在一起啊?但自己好好想想,应该是偶然吧。这个世界哪会真的有灵异事件,我还不至于那样不现实,况且他们真遇到了什么事,我又做不了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丁子说话了俄,呵呵。
总之,他们就这样把我扔了,然后一起不知道死哪去了,哎呀。可恶可恶。我气啊。
你会怎么做呢,姐姐?

程初放下了笔,左右摇动着身子,满脸倦怠。
“睡觉啦!”一脚踢开被子,就这样上了床。躺下后,这才想起关灯,直接伸手关又关不掉。她气冲冲地“噗”了一声,直接把电源拔了。
窗外的杨树上,两个身影显形了。

“好像真的回不来了俄。”黑漆漆的虎虎在夜色中忽隐忽现,就算不加掩饰,别人也很难看到她吧。“是这样吧?是这样吧?”她推捺着身边的懿。懿的表情有点不耐烦,“哎,应该是吧。”
“真的吗?恩……”她的鼻子微微地翘着,侧过身子,却看到懿已经飞到了另一颗树上,手上抓着的东西,是一只八哥。
“放手放手,会死人的,会死人的!”八哥大声嚷着。懿干脆地把它的嘴合上,用食指弹着它的头顶,“墨镜男,偷听可不是什么高尚的行为哟。”
“对啊,”虎虎轻轻地跳了过来,抓住树枝绕了个圈,稳稳地坐在懿身边,“集合樁已经消失了,所以,我们的临时停战协议也已经被废除了,我们可没说要放过你呀。如果你乖一点,做个好孩子,我一定会要求懿让你少受点痛苦……”她摸了摸八哥的头,“我保证一定会的……”
“可是我的控制法式?”
两人愣住了。
“这倒是个问题。”懿笑着说,“那么先给我们解除了,大家好好得干一架。”
“可以啊。”眸晖回答的倒是非常快,“只要你们把身心全部交付给我,撤除一切防御,熟睡那么两三天,这是唯一的解除方法。你们别不信,什么时候都是装上去容易拆下来难……”
懿举起手打算一掌拍死这只八哥,虎虎却阻止了他。她轻轻抚弄着八哥的羽毛,摊起双手,让它飞走了。
“他已经走了,”她的眼里充斥着温柔,“就不要再伤害无辜的生命了。”
“恩。”懿仍然笑着,眼里却含着泪。

屋里,女孩在床上坐了起来。
她下了床,重新插上了台灯的电源,提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这行字的笔迹与先前的完全不同。
有缘再见,亲爱的小初。
女孩转过身,望着床的方向。这张脸,分明就是蝶舞。

“是时候走了,我们拖得也太久了。”
“恩,说的也是……”

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山的那边,是曙光。

EX?最后的最后

“老大,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嗯,那么,这次就再由你和虎虎去吧,好好看好虹渊这个人。虽然不知道他留在那里有什么目的,但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么,我们那半年的禁锢……”
“惩罚延后了,如果做得好的话,就抵消,不然就叠加。”
“老大,现在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懿还是笑着,“是不是……”
“不是时间少了,”白豚站了起来,望着窗外,突然转过头,“……你还在跟我装蒜么。”
“呵呵,”懿干笑了几声,抬起手,合上了嘴。

“喂。”
丁晨明转过头,地上放着一个包裹。
“必要的时候便打开吧。”
他想了想,还是把包裹提了起来,并撕掉了上面的标签。
标签上只写着一个字: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