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与我》part 11

2002-05-24 09:42 | mary_c_z

萍萍学姐的电话把我吵醒:“喂,几点了?你还在睡觉?”
我头晕晕的,大概是感冒了:“啊?我不去爬山啦!”
“不行!”萍萍学姐厉声道,“老板听说你迟到已经愤怒了,现在就等你了,快给我出来!”
“我不想去嘛。”我耍赖地,“我……我病了……”
“不要给我乱找理由!”萍萍学姐警告,“我在你公寓楼下,你不下来我就上去揪你了!”
“啊……”
我都来不及挡她,她已经砸开了我的大门:“快,你想老板气死吗?”
“哦……”
我还想磨蹭的,可是她监视着我。
二十分钟后,她已经强行把我拖到了校门口。
“别人都走了,看,还是我们好心等你。”她说。
是,好心等我的人——萍萍学姐,老狼学长,还有——
李清。他的眼睛清澈的,好象雨后的天空。
“我不想去爬山啦。”我徒劳地反抗,还是被他们塞进出租车里。老狼学长坐在前面,萍萍学姐,我,李清坐在后面。
“昨天都说好了,你翻脸比翻书还快!”老狼学长骂,“MD,害我被老板骂,说我没通知你,真是冤枉!”
“我病了嘛。”
“胡说八道!”萍萍学姐怒喝,“你这古怪的丫头,我都受够了你了,偏偏有人就是自讨苦吃!真是,现在的年轻人!”
“哎,哎,哎!”老狼学长回过头来,“你少说两句,坏人因缘要牵三代猪的!”
“我现在牵的不知道是什么!”萍萍学姐嘴巴是不饶人的。
我晕晕呼呼地听他们争论着,萍萍学姐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而我静静地发着冷气,只因为旁边坐的是李清。
我是真的病了,怎么没人相信?难道是我平时撒谎太多?看来《狼来了》这个故事不无道理。
我身上热得难受,呼出的气都烫着自己的脸。
车子过了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红绿灯闪烁着,然后道路变得空旷——已经到了郊外了。
“到了。”老狼学长指挥着司机,“就停这里,好的,开票哦……”
萍萍学姐先下车,我头重脚轻地跟着,好象走在棉花上一样。
“小心!”李清忽然拉住我。
我差点儿踩到水沟里去了。
“你……”他抓着我的胳膊,不容我反抗,手已经放在我的额头上,“这么烫,你发烧……”
我想要挣开他,但是没一点力气。
萍萍学姐才知道事情的严重:“啊,真的病了?昨天还好好的……”
“我早说我病了,是你不信嘛……”我迷糊地,“就是昨天淋雨了……”
“哎,李清说他昨天忘了把伞在实验室啊。”老狼学长指出我的漏洞,“你没拿?”
我清醒了片刻,矢口否认:“昨天我走的时候,没有伞。”
我可以感觉到抓着我胳膊的手有一点点松动,满是失望。
“说谎话的死丫头!你病死算了!”老狼学长大怒,“李清昨天回来的时候,跟落汤鸡似的,像他这么严谨的家伙,怎么可能走到楼门口,看到下雨都不回去拿伞?你这白痴!不知道他是专门留给你的吗?”
我已经迷糊了,说不出话来。
“李清,这样的臭丫头,你对她这么好干吗?”老狼学长气愤地把我拉到一边,“你不要管她了,MD!”
“不行,得带她去医院。”李清说。
他脱下外套给我披上。我是很冷,但是我不要他的外套。
“你不要管我!”我用尽力气叫喊,“你们都不要管我!”
他们三个怔怔地看着我。
我埋头向上山的路冲去。
“我不是要躲开他们,不是。”我自己对自己说,“老板叫我来爬山的……我是要去爬山的……”
“你发什么疯!”李清一把拖住我,“赶紧跟我上医院去!”
“我不要,我不要!你放手!”我挣扎着。
生病的时候,人会比较脆弱。我呢,则比较歇斯底里。我没想到李清这竹竿的力气这么大,我居然挣不脱他。
“你放手!你放手!”我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手上,拼命要扳开他的手指,而我的脚却一阵阵的发软。
李清忽然打横抱起了我:“不要再闹了!”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对我说话。
我只是一愣,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车门开了,他又把我放下了,放在后座上。
“第一医院。”他对司机说。

我后来都没有再说话。
我盯着吊瓶,看药水一滴滴的坠下来,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溅不起水花。
李清默默地看着我,我可以感觉到,虽然现在我的脑子一片糊涂。
我只感到我手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疼——是的,它是在排斥那根针,我的血液排斥药水。我的心在排斥外来的情感。所以心也一跳一跳的疼。
如果心不跳,那么我是死人。可是如果心跳,又那么疼。
如果没有遇到李清,我的生活是安全而无味的。可是遇到了他,我的生活一塌糊涂。
李清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他开始唐僧,如果他质问我为什么不用他的伞,如果他像以前一样和我抬杠,也许我会好受一点。
当然,他不能那样,这是医院,不是实验室或者食堂,也不是我可以大叫“非礼”的行政楼门口——但现在即使回到那些地方,大概他也什么都不会说了。
药水一滴一滴,看得我的眼睛好累好酸。可是我又不敢闭上,怕一合眼,泪水就会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已不再哭了,自从三年前在图书馆的那一回,我真的不再哭了。
既然结局总是一样的,我为什么还要遇到一个人呢?
………………………………
药水终于滴完了。
结束了。

我让李清扶我回寝室——因为我不想被他抱回去。
我想,我没那么严重,只要大病一场,烧坏了脑袋,忘记一切就好了。
小洁看我的惨状,也不好意思损我,安安分分地向李清道了谢——我才想起,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我蜷缩在床上,习惯性地用被子蒙住头。
我听见小洁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大约是在聊天。
那声音清脆的,有点像木炭在燃烧——难怪我这么热。
我这是到了火焰山了么?不错,噼里啪啦的,是唐僧在拨他的念珠。
我依旧是猴子,我对唐僧说:“我不要再和你往前走了,太热了!”
唐僧道:“这就退缩了,如何能到西天?”
我怒道:“我才不要去什么西天!你这骗子,说那里有多好,把我从五行山下骗了出来,结果四处是妖怪,不是上刀山就是下油锅,姑奶奶我不干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唐僧双手合十,“西天自然是极乐世界,但极乐世界岂是你一个筋斗就翻过去的?这途中自有千种苦难——啊,不好意思,学长我夸张了一点点,就是九九八十一难而已,其实说九九八十一难还是夸张了,最多就只有一难……”
“我KAO!”我一拳向他打过去,但在离开他的鼻子0.01 公分的地方停住了,“你不要妖言惑众了,姑奶奶我受了很多难了,在遇到你之前就受了不少难,见了你,又是闯红灯,又是熬通宵,还被你耍了玩,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你还说只有一难?信不信我一拳砸烂了你?”
“阿弥陀佛,你尽管打吧。”唐僧视死如归,“学长我从来不骗人的,确实只有一难。”
我犹豫了一下,撤回我的拳头:“什么难?你说,姑奶奶心情好,也许就饶了你!”
唐僧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是你的心魔……”
“KAO!”我拼命抑制住要把他打飞的冲动,“什么玩意儿!你当是武侠小说啊?什么心魔,还肺魔,肝魔呢!”
唐僧又念了句佛:“出家人——哦,不,是搞科学的人不打诳语,的确是心魔。小楠,你要一直陷在过去吗?是想要你的过去把你压死吗?”
“笑话!”我尖声冷笑,“姑奶奶我的过去,干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说我要被压死?我练跆拳道的耶,力气不见得比你小!”
“小楠,你想要幸福吗?”唐僧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
我愣了愣:“废话,白痴才不想幸福,要不是我想要幸福,怎么就被你骗出了五行山了?”
“阿弥陀佛。”唐僧微笑地看着我,“西天的真经的确能让你幸福,但是,你现在就好象一个装满了水的杯子,再也装不下新的东西了,那样,到了西天又有什么用呢?”
我被弄瞢了,不知道怎么接口。
“往西天去的路,的确就很多险阻,但要达到幸福,那是必须的,而且,险阻过去了,就不用再看了。”他一本正经地说下去,“所以险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不肯放下那些痛苦的经历,这就是你的心魔,也是你西行的唯一障碍。”
我证怔的。
火焰山耀眼的阳光,唐僧身上一圈佛光。
“你现在要把那个杯子倒空吗?”他问。
“我……”

我要把杯子倒空吗?
我要的,我当然要,如果可以幸福!
但是真的可以幸福吗?现在不会太晚吗?
“当然不会晚!”小洁说,“那个人已经等了你三年了,再多等你几天不会怎么样的。”
“是吗?”我很没信心地。
“记住你要和他说什么了吗?”小洁看着我。
“啊……”汗,就是说我喜欢他嘛,真是的,非要我练习一遍吗?
小洁看我的窘样,笑了。
“损友!你还笑!”我扑过去掐她。
小洁咯咯笑着躲开了:“小楠,你现在的样子比较可爱哦!”
“哎?你这叫什么话?”我红了脸,“难道我平常都很难看吗?”
小洁歪着头:“是哦,都很难看——那个唐僧说得没错哎,你老是一张扑克脸死鱼眼,都不会笑!喂,等一下见到他,一定要笑哦!”
“知道啦!”

可是小洁说错了。现在已经太晚了。
我到实验室去找李清,他不在。
“小楠你好了啊?”萍萍学姐是听风辨位,不用看,也知道是我来了。
“恩。”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寻思着怎么开口问李清的去向。
“你干吗神不受舍的?”老狼学长正在找东西,把一张桌子搞得像垃圾堆。
“我哪有。”我胡乱说道,“其他人呢?”
老狼学长从垃圾后面探出头来:“其他人?死丫头,你不要装了,你怕李清再找你啊?放心,他不在,昨天去上海签证去了——他以后也不会找你了,人家要回德国去了。”
“啊?”我好象被高压电击中,中枢神经系统和周围神经系统同时短路,只有仅剩的几个体细胞还在对这一刺激作出反应,“他……他怎么突然要回德国?”
“遭受失恋打击啊。”老狼学长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这个泼妇,又要自由了!”
我呆呆地站着,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要逗她了!”萍萍学姐道,“坏人姻缘要牵三代猪的!你看把小楠脸都吓白了。”
“说什么呢!”我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正常,“和我有什么关系?这唐僧走了,正好!”
萍萍学姐重重地将手里的量筒往实验台上一放,转身瞪着我:“你这死丫头,到这时候还嘴硬!你真的想做女博士?承认一下你喜欢他,会死吗?”
“什么承认?”我的坏毛病不知不觉就发作了,“我不喜欢他,干吗要说我喜欢啊?毛病啊!”
萍萍学姐和老狼学长都瞪着我——我以为他们是瞪着我,其实他们是瞪着我背后的门,我不知道那门已经开了,而李清已经站在我身后了。
“我讨厌死他了!”我说,“他走了才好!”
我不顾后果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听见李清很平静的声音:“你好啊,生医系的泼辣学妹?你很有精神的样子嘛!”
这下我不仅是神经系统失灵了,连体细胞也不会反应了。
“啊……哈,李清啊……”老狼学长来圆场,“你签证顺利吗?”
“恩,顺利。”李清走到他自己的桌子跟前,把一个大塑料袋放到桌上,“我刚刚看到西瓜上市了呢,大家来吃啊。”
老狼学长和萍萍学姐急忙找面巾纸和水果刀,而我,像个标本似的站着。李清把西瓜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然后一样转头,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那个目光,和他轻松的语气完全不同。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不是生气,不是失望,不是伤痛——是什么也没有。
他的杯子是空的。
我的杯子呢?好象还是满的。我怎么就没勇气把这杯子倒空?怎么刚才说了那么混帐的话?这下是完蛋了!
“对了——”李清无意地提到,“我一个建筑系的朋友说要给我开告别派对,就今天晚上,把大家都叫上吧。”
“好啊,好啊!”老狼学长满脸都是西瓜汁,“我来通知他们。在哪里啊?”
“建筑系专用教学楼,晚上七点。”李清说,然后他看向我,“你会来吧?”

我怎么会去?
我才不要去!
到那里去见到李清,我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和他再见了,真的再见了——不,也许不会见了。
我在校园里游荡。
在四月里,难得有这么晴朗的夜晚。
在几场大雨之后,空气微微湿润,天空那么黑,盲人一样的,但稀疏的星星,寂寥地挂着,好象整个天幕是一只刚哭过的眼睛,朦胧的,看不清世界。
我呼吸着这带着泪水的咸味的夜雾,寂静神秘。
我莫名其妙。
我感到孤独。
我感到后悔。
然后,我发现我已经走到图书馆门前了,身边就是那些灌木。
我正站在被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抛弃的地方。同时,我也站在我和李清几乎就可以走到一起,却立刻翻脸的地方。
我好讨厌这个地方——那些墨绿色的树影,高低错落,那教学楼古老的墙壁爬满了常青藤,那楼上自修室里温暖的油黄色灯光,灯下有多少正一起温书的情侣?
我讨厌这个地方。
我讨厌我自己。
李清他就要走了,而我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我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放在我的面前……”
我真后悔,真的。
我的眼睛很痛,我的鼻子很酸——我很想哭。
我已经发过誓不哭了,只是眼泪,不听话,不争气……
我就站着,扶着路灯杆,湿润的夜空就是我哭泣的眼睛。
我其实一点也不坚强,我其实也不想对哪个人都那么凶,我其实也好害怕孤独,我其实也好想有人理解——可是,我把自己埋在五行山下,灵魂再尖叫,也不会有人听见。即使佛祖慈悲,派了一个唐僧来给我,我都不会好好珍惜,结果失去了,追悔莫及。
我想我是活该的。
活该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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