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马》(七)

2003-07-21 00:12 | mary_c_z

柳清野从来没有感觉日头这样毒辣,巨石这样沉重,但是他的脚步也从来没有这样快。他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只要自己一停下,他拼命想摔下的那些该死的念头就会捻上他;又或者,他仿佛有一股怨气积结在胸中,难以喘息,一定要跑得满身大汗,筋疲力尽,骨头散架,这怨气才能稍稍抒发。
他也就一路狂奔,到了胡杨树又旋即转回出发点,然后再奔向胡杨树,一气跑了不晓得多少次,到最后一次时,居然跑过了胡杨树也不知觉,直到脚下蓦然踩着个死人骨头,他才恍然抬头,发现周围的景物都很陌生,回头看看,胡杨树已在身后的地平线上。
死人骨头!他想着,是那天被师父和自己杀死的清兵中的一个?是多年前被清兵杀死是反清志士?又或者,根本就是个被困沙漠而死的旅人?
不管这是谁,却已经死了,这就是现实。
不管他柳清野心里是怎样的郁闷,他和丹鹰,已经不可能的了,这就是现实!
他忽然不再有什么想要发泄了,重重叹了口气,转回身去,一步步走回胡杨树下去——垂头丧气,莫可名状。
“柳清野,你也疯了么!”胡杨树下蓦地闪出红色的身影——啊,策马而来的,在柳清野面前勒住了,翻身而下,恍如一朵红云。
柳清野一怔,噔噔噔连退了几步,张口瞪眼,然后,闪身想绕路而逃。
丹鹰抢上一步,挡住他的去路:“这明明就是摩勒不对,师父罚你,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柳清野低着头,咬了牙,不敢说话——他知道,若是自己怕一不小心,引出丹鹰什么言语,那什么决心都会动摇。他就看着烈日下两个人的影子,自己背负着山一样的责任,而丹鹰,影子里飘飘然,正戴着红头巾。
丹鹰跺脚道:“你哑巴了么!还是被摩勒打出毛病来了?快把石头放下,我帮你瞧瞧!”说话间,她双手都已经扶上了柳清野的肩膀——只是温柔的一扶,柳清野本可以轻易躲过,却没有,而是颤了颤,站立不稳,巨石就从背上滚落。他被迫抬起了头,正迎上丹鹰的碧眼,闪闪。
“师妹——”柳清野发觉自己的声调高得有些异样——这算是自欺欺人吧?可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自欺欺人又何妨?他不能,背上一个横刀夺爱、见色忘义、为了儿女私情而葬送千秋大业的骂名!否则,有何颜面去见死去的父母?有何颜面自称松桥书院的弟子?
“什么?”丹鹰关切地望着他。
“我……”他痛恨自己——不行,看着丹鹰的眼睛,他说不出来——“我……”他说不出下文——他没看着丹鹰的脸,但是她猜测丹鹰的神情——玫瑰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了,要说什么?求求你,不要说……但是究竟要说什么?
“啊——柳清野,你看——”丹鹰突然惊叫了起来,“那边是什么人?”
柳清野一怔,回头望去——远处被热浪扭曲的景物里,几条移动的灰影。他看不确,但是也能猜出个大概——脚下的大地震震,那是混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近到了眼前。
冲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却是面如金纸,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挥舞着一柄金背大砍刀,同后面的追兵恶战——那些追兵,蓝衣红缨,正是清兵了,似乎长途追捕,也是个个浑身血污,狼狈不堪。
柳清野只听那汉子叫骂道:“你奶奶的,你们这些乌龟王八的清狗……爷爷把你们杀得七零八落,你们还追着爷爷不放……今天非把你们杀光了不可!”而清兵们则一例以满洲话回敬,不晓得说些什么。那双方就在胡杨树两丈开外的地方缠斗起来。
柳清野见这情形,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料这汉子必是同清兵作对的,曹梦生曾说,凡是同满清鞑子作对的,就是汉人的朋友,如今这汉子重伤在身,还要以寡敌众,柳清野岂有不帮之理?他当下挣开了丹鹰的手臂,就要加入那战团去。
而丹鹰却一把将他的袖子拽住,道:“柳清野,那个人是汉人么?是你朋友么?”
柳清野急急将她一甩,道:“你不要管,回家去——去找师父。”
丹鹰被他甩脱,却并不回转,“唰”地把腰里的鞭子抽了出来,追上去道:“我不——我要帮你!”
柳清野心知丹鹰帮忙,只会忙里添乱,本来要斥她两句,强使她回去,但是心中却又忽然一动:她是要助我的,一心为着我的,我……这胡思乱想还没个头绪,那边丹鹰已经一鞭子兜头向一个清兵打过去了。
那清兵原没有料到这两个不相干的少年男女竟会突然杀来,哇哇大叫了几句,自闪开了丹鹰的一击。丹鹰却不罢休,鞭子一抖,卷向旁边一人的脖颈,左手又以那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直取砍向自己的一把钢刀。
那被困的汉子先叫了句“打得好”,接着又呼道:“丫头小心了!”原来是第三个清兵欺到了丹鹰身后。
柳清野到这是才幡然醒悟,真恨不得狠狠刷自己两个耳刮子,但是又哪里有那个功夫,双臂一振,飞身直踹那偷袭丹鹰的清兵。
那清兵一心只在丹鹰,听得脑后劲风时,已经来不及闪避,被柳清野一脚踩在颈中,立时倒了下去。
丹鹰听得身后“咕咚”一声,回头一瞥,知自己死里逃生,对柳清野投来感激的目光。柳清野蓦地心里一慌,连忙强自镇定,又抢上前去帮她化解了另外一个险着。
清兵们知道这对少年男女的厉害了,叽里呱啦地喊着,叫同伴们小心应付。那汉子却朗声大笑道:“好!好样的,奶奶的,你俩孩子真是好样的!”说话间,手里一刻不停,砍刀呼呼呼,斩下对面敌人的脑袋。
鲜血喷溅而出——这叫柳清野不由得想起了二十来天前和摩勒在这里的并肩作战——那时的敌人也有这么多,摩勒的武功不及丹鹰十分之一,但是也一样拼死要助自己。摩勒说“好兄弟,讲义气”,若不是他讲义气,今天柳清野又如何还能再杀清兵?可是摩勒还说 “你不可以抢我的丹鹰小姐”,有了这句话,他柳清野今天怎么还在这里同丹鹰纠缠不清?啊……柳清野,你这是……
“小子,留神!”蓦地一声大喝,柳清野面前寒光一闪——那汉子的砍刀把一个清兵的胳膊斩了下来——连胳膊,带着手里砍向柳清野面门的腰刀。
柳清野背后凉飕飕的直冒冷汗,这时又是金光一闪,丹鹰一鞭子卷住了扑上来的敌人,柳清野连忙顺势将那人的腰刀一夺,反手割断了他的咽喉。
又是鲜血,接连不断,一大捧一大捧的鲜血——障目,就好像是自己被人打中了眼睛,看见扭曲的红色花纹一样——柳清野不能不想起在场子里被摩勒打的事——他本不该想,这时正是生死存亡的争斗,但是……
鲜血骤然消失了……摩勒狂叫着跑掉了。
“柳清野,你怎么了?”
一时转醒,柳清野才发现,清兵已经全数解决了,丹鹰正瞧着自己——赶紧扭脸不看她——那汉子,正用刀拄着地,支撑自己的身体。
“小子……丫头……谢……谢谢你们啦……”说话时,他身体摇摇晃晃,就要栽倒下去。
柳清野忙抢上几步将他扶住了:“前辈,前辈的伤势……”
那汉子勉强一笑:“奶奶的,俺是不打紧……那个……那个……”
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吓得丹鹰惊叫道:“呀——他死了!”
柳清野觉得丹鹰这一惊实在没道理——方才杀人,那样的血溅满地,她也不怕,怎的这样便大呼小叫……啊,莫不是,她方才是为了我,全然忘记了害怕么……呔!他心里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怎么又在混想了!
那汉子听得丹鹰惊呼,强自睁开眼睛道:“小丫头……你……你休咒俺……俺……俺没到阿勒部……绝对不死……”
阿勒部?柳清野惊道:“前辈……前辈要去阿勒部?”
“是……是啊……”那汉子气若游丝,“俺要去见……见他们的族长……族长……小兄弟……这里离阿勒部还有……”
“前面就是了。”丹鹰插话道,“族长就是我阿爸……你……你找他做什么?”
那汉子一喜,挣扎着要重新爬上马背去,喃喃道:“啊……终于到了……终于……”话还没说完,身子一晃,扑通载倒在地上。
柳清野扶了他一探鼻息,知他是伤势过重,晕厥过去,心道:这人来找塔山族长,一定是传灯会的人了,得赶紧带他回去才是!当下,将这汉子扶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柳清野,等等呀!”丹鹰叫道,“等我去牵马过来——”边说边跑去胡杨树边,跃上她的胭脂马。
等等?柳清野有刹那的迷茫……不,不等她,朋友妻,不可欺……鞑虏不除,无以为家——不等她!他狠狠在马腹上踢了两脚,疾驰而逃。
“柳清野——”丹鹰在后面喊着,“你还赛马呀?”
赛马?那天的赛马?柳清野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开始疼。
胭脂马已经同过去一样,矫健地追了上来,并驾齐驱。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丹鹰道,“我有话要同你讲哩……那些就是阿爸和师父要打的坏人?清兵?喂……问你呀……只要是你要打的,我就帮你……”
求求你,别说下去……柳清野无声地哀求——天啊,再这样下去他会怎样?他要如何才能结束心里的荒唐?啊……赛马……
“师妹,那天赛马,是不是算我赢了?”
丹鹰愣了愣:“这时候,还提什么赛马?”
柳清野道:“如果算是我赢了,师妹,你答应过——你从此,都不要再来烦我——你这样苦苦纠缠,不过是叫我更加倒霉些罢了!”说罢,一咬牙,催马向前。
“等等——”丹鹰令胭脂马一跃而冲到了柳清野前面,“你……你说什么话!那天赛马,怎么能算你赢了?分明就没有分出胜负!你……你这样讨厌我?”她的嗓子有些哑了,似乎带了哭腔。
柳清野不看她:“就算没有分出胜负,那也是因为我要救你,否则,你摔下马去,我一定已经胜了。况且,如若不是你用鞭子阻拦,也该是我胜。”
“你……” 丹鹰气得几乎一时怔住,马也落后了许多,但是片刻又追了上来,道, “你……你说我那天为什么要狠命追你,一定不能输给你?为什么要用鞭子阻拦你?还不是……还不是你说了,如若你赢,就……我就永远不能烦你?”
柳清野不经意一瞥,看见她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心里一疼,赶紧又扭过脸去不看。
丹鹰却凝视着他道:“你……你居然这样讨厌我?早知道,我就从马上摔下去,跌死算了!”
柳清野低头回避,只是催马。
“柳清野,我喜欢你!”丹鹰认真的大声说道,“我喜欢你!”
哦,不!柳清野已经不能再忍受下去——他要怎样克制自己的冲动?想要帮她擦眼泪,想要和她一同驰马到随便什么地方……
“不要烦我,我不喜欢你!遇到你,我就倒霉!”他厉声叫道,然后,害怕自己会反悔,猛然在马臀上一拍,急向前冲去。

长途跋涉过的马,早已经跑不快,但是丹鹰终于没有从后面追上来——一直到柳清野载着那汉子回到阿勒部,撞进塔山的屋子,也没有。
柳清野只感觉汗水流进了眼睛里,热辣辣的疼——还有其他的什么部位在疼,伤口,头,太阳穴一跳一跳,脑袋快要炸开——炸开也好,从今而后,就同丹鹰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呀,若是有刀——他浑浑噩噩地看着榻上——那边曹梦生正以双掌抵着那汉子的后心,为他推宫过血。汉子此刻右手依旧握着宝刀,指关节都因为痛苦和用力而咯咯作响——痛苦,什么痛苦敌得过柳清野现在的情形?啊,他怎么能有此念头?同兄弟义气,还有反清的大业比起来,他的这点痛苦,能算得什么?唉……不算什么,偏偏这样痛!
痛,他想着自己身上的大小伤口也该处理处理了,因轻手轻脚离开了屋子。
“清野!”他方掩上门,就听一声唤,是达丽阿妈,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拉了他的手道,“我正找你——你们这些孩子,唉……摩勒这臭小子,居然出手这么狠……你师父也是的,怎么还罚你?等一会摩勒回来了,我要打他一顿板子!”也不容柳清野分说,按了他在门边的井台上坐下,自己湿了手巾替他擦洗伤口。
见达丽依旧对自己如此和蔼,柳清野心里一发难受了。“阿姨……他低低的说道,“是我不好,摩勒打我,是应该的。”
“你有什么错?”达丽阿妈道,“我都听说了,丹鹰小姐喜欢你,这怎么也算是你的错?”
柳清野答不上来。
“傻孩子!”达丽摸了摸他的头,“如果别人喜欢你,也算有错,那大家都别过日子了。就算你和摩勒要好,你知道他喜欢丹鹰小姐,那又怎么样呢?难道非要叫丹鹰喜欢他才行?”
柳清野烦躁的应了一句道:“不是这样的……”
达丽就笑道:“那么,就是你心里其实也很喜欢丹鹰小姐,所以你觉得对不起摩勒,是吗?”
柳清野不说话。
达丽道:“孩子,你听我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就说丹鹰小姐的阿妈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她病重的时候,一直是我在照料,我就常听见她迷迷糊糊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是个汉人的名字,我记不得是谁了——似乎是叫什么‘生’来着——反正夫人临终的时候,还喃喃念了声这名字,脸上微笑着呢,我猜,总是她年轻时的心上人吧!要说一个女人,已经嫁了人,女儿都这么大了,居然还对另外的男人念念不忘,这是错吗?”
柳清野心心烦意乱,对于叶白莲的事情,他已经没心思去管了,他有种莫名的担忧:丹鹰,丹鹰在与自己分手后,到了哪里?会不会就此死心,痛恨上自己?啊,若她就此痛恨,那么,自己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呢?
达丽见他沉默,道:“孩子,你这么多心事,说出来,也许好一些——你,你就当我是你阿妈,你老实说,你喜不喜欢丹鹰小姐?”
“我……”柳清野讷讷。
恰在此时,只听屋里“哇”的一声叫,伴随着呻吟,柳清野混乱的心思就被打断了——这不啻为他的救星,他几乎就沦陷在这个慈祥妇人的目光里了!这下,他可以不用回答那个问题了,甚至不用撒谎了,转身抢步回到屋里去。
在屋里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地上满是鲜血,那汉子嘴角胸前也是大片大片的血迹,显是刚刚吐了血的。不过,他这一吐,排出了胸中淤血,心脉不再受阻,脸色也就没有先前的可怖了,微微开合着嘴唇,从牙关里吐出句“多谢”。
曹梦生缓缓收了功,扶他躺下,道:“大侠且在此处好生休息……听小徒说,你是要见塔山族长的,他就在这里……”说着,指了指立在一边的塔山。
那汉子微闭的眼睛忽然张大了:“哎呀——塔山?是传灯会的塔山么?这……这……”说着,挣扎着要下床来,却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歪,就向前扑倒,亏得柳清野扶了一把,才没有跌下床去。
塔山连忙抢上一步,道:“兄弟,找我是什么事?你莫着急,身体要紧。“
那汉子就在床上对曹梦生和塔山抱了抱拳道:“俺……俺叫成安仁……”
“成安仁?”柳清野一惊:这人他是听说过的,绰号叫做“一刀斩”,力大无穷,虽然是土匪出身,却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多年来在关里关外,做了不少好事——只是以他的身手,竟然被人伤成这样,连对付几个清兵都吃力,那对手实在可怕。
成安仁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困难地说道:“俺……就是仰慕你们传灯会……王……王大侠的威名……特地来投奔的……俺本来是想……先杀了那个富察老贼……好叫王大侠好好开心一趟……结果……真他妈的巧,俺在富察老贼的军营里,就撞上王大侠,和你们的吴四当家了……”
“什么?”塔山一惊,和曹梦生对视了一眼,知事有变。
成安仁道:“俺和他们两位……还有……还有吴四当家的女儿一同杀进去……本来想着,一家伙就把老贼给砍了……谁料到……谁料到他妈的……遇到一个鞑子高手,叫什么莽克善的……实在厉害,几个人都打他不过……王大侠和吴女侠就……就都落在鞑子手里了……”
他说到这里,满塔山不禁“哎呀”了一声,吃惊得把手边的矮几都推倒了。曹梦生也是张着口,瞪着眼,显然是不能相信。
成安仁又接着道:“这,这还不是最晦气的……最可恶的,是那其中还有一个汉奸,叫什么……什么李先生的……俺当时同吴四当家的女儿一同逃了出来……俺叫那女娃娃先回去传灯会报信,自己打算杀回去救王大侠和吴女侠……结果,结果就撞上了这个姓李的汉奸……俺,俺是不识得他的,但是,看他的功夫,在中原武林里,也算得上一个人物——他妈的,武功高强,居然做这档子不要脸的事,简直和吴三桂那狗贼没什么两样……哼,他脸上不知被什么用刀划过,有个大叉,他奶奶的,真是划得好……要是被俺知道是谁在这汉奸脸上划叉,俺非和他拜把子不可……”
曹梦生听他骂个不歇,也不说究竟了,便插话问道:“成大侠就是被这姓李的汉奸所伤?”
成安仁摇了摇头,道:“也不是——这家伙假仁假义,只是阻挡我,说什么富察康主张满汉一家的,是好人,不能杀……他挡来挡去,莽克善就来了,俺就被打了一掌……这汉奸还假惺惺叫莽克善放了俺……莽克善便同他吵了起来……俺……俺才趁乱逃了出来……结果,没救成王大侠和吴女侠……” 说至此,忧愤焦急齐上心来,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又喷出一口鲜血。柳清野同曹梦生连忙按他躺下。
塔山紧攥着拳头,身体微微颤抖,一跺脚,道:“不成!明心也不知道信送到了没有……我得把王大哥和吴四姐救出来……”说着,转身就要向外面冲。
“兄弟——”曹梦生一把将他拉住,“这不是冲动的时候!”
塔山挣了一下,但曹梦生的手指如同铁箍一般,竟不能挣脱,急道:“兄弟,你拉我做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王大哥和吴四姐被满清强盗欺侮?”
曹梦生依旧不放松手,正色道:“你连我的手都挣不开,怎么去对付富察康身边那些高手?现在还有不少部落被狗贼的妖言弄得动摇不定,你难道不要去劝说他们了?万一咱们都去老贼那里,老贼乘机对十三部族不利,那要怎么办?”
塔山怔了怔,脸上紧绷的肌肉才缓缓松弛下来,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柳清野也正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他问的,却全然不是营救传灯会的义士——他正想着:丹鹰……他怎样才能不去想丹鹰?
却在这时,只听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了,一人跑进来道:“老爷,不好了,你快来,丹鹰小姐遇上沙暴了,刚刚救回来!”
柳清野犹如被利刃戳了一下,腾地跳了起来——那同时,塔山也向曹梦生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大步同来人走出屋子去——啊,我却在激动什么?柳清野想道,我同丹鹰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我……我……
他偷眼看看曹梦生,生怕自己的举动被师父发现,所幸曹梦生此刻一心都在成安仁身上,他便缓缓的,缓缓的又坐回床边去了。
如坐针毡——丹鹰怎么就遭了沙暴?定是自己说了那样决绝的话,哎呀,这次真是害了她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柳清野还怎能偷生于世上……可即使她没有三长两短,难道我又对得起她?
胡思乱想,没有结果。耳朵边上是曹梦生的问话:“清野,你可要和为师同去?”
“啊?”先前师父说过什么吗?柳清野全没听见的。“徒儿……徒儿……”他嗫嚅着,说不下去。
曹梦生皱了皱眉头:“你不去也好——此去龙潭虎穴,你的武功还要勤加修炼才行。”
龙潭虎穴?柳清野这才依稀想起,方才师父似乎是同自己说营救王春山的事情,自己却又在为着儿女私情,将大业抛到一边了!
他心里狠狠责备自己,而大门却再次被人撞开——这一次,闯进来的是红了眼的摩勒,紧跟在后面的,是达丽阿妈,拉住儿子道:“摩勒,你不要胡闹!”
摩勒却挣开母亲,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柳清野的胳膊:“柳清野,你跟我过来!你过来!”
柳清野木然地被他拉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
达丽上来拦着道:“摩勒,你再胡闹,阿妈要对你不客气了!”
“我胡闹?”摩勒猛然发作,大声喉叫道,“我胡闹,还是柳清野没良心?丹鹰小姐被他气得到处乱跑,遇到了沙暴,险些连命都没了,现在人迷糊着,还口口声声叫他的名字,他难道不应该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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