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4）
2003-11-06 10:03 | fantavision
〈九〉
这是个审判的时刻。法官是你自己，你的惧怕以及灵魂。
音乐……音乐忽然闯进这个熄了灯的房间。
楼上的钢琴声又继续着刚才的音符。
窗外的空气是凝结的固体。没有暴风雨的世界忽然间变得沉重而乏味。像是谁忽然之间哽住了呼吸，有一种中断和永远终止的恐惧。
呼吸……终止……
反反复复的曲调是一种固执而凄厉的眼神，从遥远的过往一直刺进他的身体，穿透了所有的爱意。
……
那只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是没有罪的。
爱是没有罪的吗。
……
空荡荡的房间。一架伤痕累累的钢琴。一个跪着的苍白的男人。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姿势让人想到一个矛盾的囚徒。囚禁一切，也用同一条锁链缠绕住自己的双足。
而唯一的钥匙却早已丢失了。丢失在那个她离开的夜里。
从那个沉没的时刻开始，音乐始终没有停过，反复了又反复，唱着同一首挽歌。
……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片浸泡了太多她的味道的荒地中央跪坐了多久。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膝盖是湿的。
眼泪。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
在那种讶异中，眼泪还是持续不断地流出来，不停地流着。
泪流满面。
而他并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忏悔吗？惧怕吗？
可是，他是一个固执的人。
那只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是没有罪的。
这是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对她说的话。
似乎还有几句下文，非常简单的几句话，在那一瞬间忽然涌进他的脑中。而他凝望着她慢慢扩散的瞳孔，深情地说出来。
只是现在的脑中是空白的。唯一清晰的画面是她的瞳孔——一个大大的特写镜头——在月光下是深深的湖蓝。仰着的头靠在他的臂上，清澈见底的瞳孔里是樱花树突兀枝桠的倒影。
是突兀的。所有如血的花瓣仿佛在一夜之间都飘落了下来，覆盖了这片土地。华美的凄艳颜色之下是纠缠的渴血的根。静默地期望那种美艳的血色可以染满每个空白的枝头。
然后那种清澈在一瞬间模糊不清起来。那个小小的深湖蓝色的区域慢慢地扩散开来，死寂的气息像一层薄雾无声无息地漫过湖面。而那朵深色的花朵就在湖心寂寞地开放。
一生只开放一次的花朵。诡异至极。美艳绝伦。
……
那是记忆中唯一清晰的画面。
在他的臂中，她的眼睛里盛放的花朵。
无比清晰。
＜十＞
回忆始终只是回忆。而现实是，无论怎样逃避，那种鬼魅唱出的曲调仍然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在这间黑暗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如水蔓延。
他忽然站了起来。
门外是阴暗的楼道。荒芜。寂静。
他的脚步声在那些灰黑色的水泥台阶上响起来时，他的脸上是一种非常平静的表情。
楼上的钢琴声越来越清晰。那种感觉就像是沉没在海底的幽灵，看着一艘船慢慢倾斜着沉入海里，以一种奇怪的角度下沉，向自己慢慢地压过来。
船头的徽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船里有安静的尸体和作最后挣扎的不幸的人……在最后的那一刻，它忽然发现，那些被水浸泡得肿胀苍白的脸中，有一张忽然让它已经死去的心猛然地跳动和疼痛起来。
来到这片荒凉的深蓝国度的每夜，它都在一种极端矛盾的心情中度过——它祈祷那个人的幸福，又不甘自己的寂寞；它祈祷那个人的长生，又不甘自己的长眠……它在祈祷与不甘的诅咒间徘徊不定，时而自责，时而自怜。
那个苍白的尸体从沉没的船里慢慢地漂了出来，它把同样冰凉的它紧紧拥抱在怀里。心里有一种苦涩的幸福感觉。所爱之人的躯体，它为之想念、疼痛、祈祷、诅咒、矛盾、不甘的人的躯体，从此将陪伴它在这里度过漫长的黑暗世纪。
而尸体是没有心的。
那个尸体的心，终于变成一个跟它一样终夜游荡的灵魂。不管有没有在它夜夜的祈祷中得到幸福，或者在它不甘的诅咒中因为疼痛而死去。
……
这样做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是没有罪的。
……
他极快地爬着楼梯。
我又要见到你了。你知道我每天都在你的音乐里想念你。在黑房子里想念你。在颓败于脚下的樱花中想念你。
这种想念让我感觉安心的幸福。
因为，你离开了。可是我们距离如此切近。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可以每天去看你，不用担心你再度离开那里。你的瞳孔里只会有被樱花覆盖的泥土，和我。
我们终于完全只属于彼此了。
这种安心的幸福。
……
他极快地爬着楼梯，想象一艘沉船的速度
＜十一＞
这是她的侧影！
只是黑暗的房间里，模糊的月光下一个阴暗的剪影，可是，那么相象……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幽灵在行走或者飘荡着。
她的双手是鬼魅一样的苍白。就像以前一样。
这是她吗？
琴键不堪重负地起伏，在沉重阴郁的音符里喘息着。
已经快一年了。已经快要有一年没有这样切近地聆听这首奇异的乐曲。他不可遏止地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在他的臂弯里，她的瞳孔中慢慢盛开的花朵。
死亡的花朵，诡异美艳，一生只开放一次。
这是……她吗。
这是……一个复仇的幽灵吗。
音乐延续着。他在那个和楼下一样阴暗的房间里虚弱而疲惫。在那一瞬间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坍塌了。
侥幸。支撑恐惧的侥幸。
他倚着门框。
刚才上楼时，琴声像一个越游越近的巨大的黑影向他飘来。他有不详的预感。但是一种复杂的感觉在把他推向楼上那扇破落的木门，那种感觉……是逃避的侥幸。
也许这只是一场华丽的游戏。华丽的巧合。
上楼时，他想。
如果是的话。就可以完全解脱了。每个午夜楼上的钢琴声再也不意味着什么。也许可以当作偶尔想念的慰藉。也许……是一段新恋情。
他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怎么办呢。无法控制地喜欢这样内里阴郁的女子。
淡淡的微笑。
然后他发现那扇木门洞开着。没有灯光，只有钢琴声固执而源源不绝地流出来，从里面的房间里。
就在他的楼上，这间房子的布局跟他家是一样的。琴声传出的房间正在他和她的那间黑暗的房间上方。
相似的房间。相似的钢琴声。
……
他倚着门框。脑中是一片空白。他很奇怪自己竟然记不起随着琴声走到这个一样黑暗的房间门口，看见这个一样瘦削苍白的身影和双手时，是一种怎样巨大的惊异和恐惧突然向他袭来。
而那只不过是两分钟前的事情。
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脸。只是那样相似的剪影就把他凝固了。
……
不……他艰难地支撑着忽然疲倦下来的身体，缓慢地摇着头。
不……这不是她……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幽灵在行走和飘荡着。
确实没有。
-
燃烧寂寞的同时，我点燃了自己
这是个审判的时刻。法官是你自己，你的惧怕以及灵魂。
音乐……音乐忽然闯进这个熄了灯的房间。
楼上的钢琴声又继续着刚才的音符。
窗外的空气是凝结的固体。没有暴风雨的世界忽然间变得沉重而乏味。像是谁忽然之间哽住了呼吸，有一种中断和永远终止的恐惧。
呼吸……终止……
反反复复的曲调是一种固执而凄厉的眼神，从遥远的过往一直刺进他的身体，穿透了所有的爱意。
……
那只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是没有罪的。
爱是没有罪的吗。
……
空荡荡的房间。一架伤痕累累的钢琴。一个跪着的苍白的男人。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姿势让人想到一个矛盾的囚徒。囚禁一切，也用同一条锁链缠绕住自己的双足。
而唯一的钥匙却早已丢失了。丢失在那个她离开的夜里。
从那个沉没的时刻开始，音乐始终没有停过，反复了又反复，唱着同一首挽歌。
……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片浸泡了太多她的味道的荒地中央跪坐了多久。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膝盖是湿的。
眼泪。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
在那种讶异中，眼泪还是持续不断地流出来，不停地流着。
泪流满面。
而他并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忏悔吗？惧怕吗？
可是，他是一个固执的人。
那只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是没有罪的。
这是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对她说的话。
似乎还有几句下文，非常简单的几句话，在那一瞬间忽然涌进他的脑中。而他凝望着她慢慢扩散的瞳孔，深情地说出来。
只是现在的脑中是空白的。唯一清晰的画面是她的瞳孔——一个大大的特写镜头——在月光下是深深的湖蓝。仰着的头靠在他的臂上，清澈见底的瞳孔里是樱花树突兀枝桠的倒影。
是突兀的。所有如血的花瓣仿佛在一夜之间都飘落了下来，覆盖了这片土地。华美的凄艳颜色之下是纠缠的渴血的根。静默地期望那种美艳的血色可以染满每个空白的枝头。
然后那种清澈在一瞬间模糊不清起来。那个小小的深湖蓝色的区域慢慢地扩散开来，死寂的气息像一层薄雾无声无息地漫过湖面。而那朵深色的花朵就在湖心寂寞地开放。
一生只开放一次的花朵。诡异至极。美艳绝伦。
……
那是记忆中唯一清晰的画面。
在他的臂中，她的眼睛里盛放的花朵。
无比清晰。
＜十＞
回忆始终只是回忆。而现实是，无论怎样逃避，那种鬼魅唱出的曲调仍然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在这间黑暗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如水蔓延。
他忽然站了起来。
门外是阴暗的楼道。荒芜。寂静。
他的脚步声在那些灰黑色的水泥台阶上响起来时，他的脸上是一种非常平静的表情。
楼上的钢琴声越来越清晰。那种感觉就像是沉没在海底的幽灵，看着一艘船慢慢倾斜着沉入海里，以一种奇怪的角度下沉，向自己慢慢地压过来。
船头的徽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船里有安静的尸体和作最后挣扎的不幸的人……在最后的那一刻，它忽然发现，那些被水浸泡得肿胀苍白的脸中，有一张忽然让它已经死去的心猛然地跳动和疼痛起来。
来到这片荒凉的深蓝国度的每夜，它都在一种极端矛盾的心情中度过——它祈祷那个人的幸福，又不甘自己的寂寞；它祈祷那个人的长生，又不甘自己的长眠……它在祈祷与不甘的诅咒间徘徊不定，时而自责，时而自怜。
那个苍白的尸体从沉没的船里慢慢地漂了出来，它把同样冰凉的它紧紧拥抱在怀里。心里有一种苦涩的幸福感觉。所爱之人的躯体，它为之想念、疼痛、祈祷、诅咒、矛盾、不甘的人的躯体，从此将陪伴它在这里度过漫长的黑暗世纪。
而尸体是没有心的。
那个尸体的心，终于变成一个跟它一样终夜游荡的灵魂。不管有没有在它夜夜的祈祷中得到幸福，或者在它不甘的诅咒中因为疼痛而死去。
……
这样做是因为我爱你，而爱是没有罪的。
……
他极快地爬着楼梯。
我又要见到你了。你知道我每天都在你的音乐里想念你。在黑房子里想念你。在颓败于脚下的樱花中想念你。
这种想念让我感觉安心的幸福。
因为，你离开了。可是我们距离如此切近。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可以每天去看你，不用担心你再度离开那里。你的瞳孔里只会有被樱花覆盖的泥土，和我。
我们终于完全只属于彼此了。
这种安心的幸福。
……
他极快地爬着楼梯，想象一艘沉船的速度
＜十一＞
这是她的侧影！
只是黑暗的房间里，模糊的月光下一个阴暗的剪影，可是，那么相象……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幽灵在行走或者飘荡着。
她的双手是鬼魅一样的苍白。就像以前一样。
这是她吗？
琴键不堪重负地起伏，在沉重阴郁的音符里喘息着。
已经快一年了。已经快要有一年没有这样切近地聆听这首奇异的乐曲。他不可遏止地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在他的臂弯里，她的瞳孔中慢慢盛开的花朵。
死亡的花朵，诡异美艳，一生只开放一次。
这是……她吗。
这是……一个复仇的幽灵吗。
音乐延续着。他在那个和楼下一样阴暗的房间里虚弱而疲惫。在那一瞬间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坍塌了。
侥幸。支撑恐惧的侥幸。
他倚着门框。
刚才上楼时，琴声像一个越游越近的巨大的黑影向他飘来。他有不详的预感。但是一种复杂的感觉在把他推向楼上那扇破落的木门，那种感觉……是逃避的侥幸。
也许这只是一场华丽的游戏。华丽的巧合。
上楼时，他想。
如果是的话。就可以完全解脱了。每个午夜楼上的钢琴声再也不意味着什么。也许可以当作偶尔想念的慰藉。也许……是一段新恋情。
他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怎么办呢。无法控制地喜欢这样内里阴郁的女子。
淡淡的微笑。
然后他发现那扇木门洞开着。没有灯光，只有钢琴声固执而源源不绝地流出来，从里面的房间里。
就在他的楼上，这间房子的布局跟他家是一样的。琴声传出的房间正在他和她的那间黑暗的房间上方。
相似的房间。相似的钢琴声。
……
他倚着门框。脑中是一片空白。他很奇怪自己竟然记不起随着琴声走到这个一样黑暗的房间门口，看见这个一样瘦削苍白的身影和双手时，是一种怎样巨大的惊异和恐惧突然向他袭来。
而那只不过是两分钟前的事情。
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脸。只是那样相似的剪影就把他凝固了。
……
不……他艰难地支撑着忽然疲倦下来的身体，缓慢地摇着头。
不……这不是她……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幽灵在行走和飘荡着。
确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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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寂寞的同时，我点燃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