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真正的河流

2004-02-16 15:30 | 在玩一遍

一条真正的河流



我毫无疑虑的留在这个城里。深入城市,就能感到我的存在。远处连绵的阴雨,头上阴霾的乌云,闪电在电光火石间稍纵即逝,人们辗转忙碌,不为所动,而大地总散发出泥土的芬芳。
“你留在这个城市里,这里将获得繁荣。”一直以来,记忆深处铭记着母亲的这句预言。不过许久以来,我并不清楚自己和城市的繁荣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就像外祖母老花的眼睛依然能够利索的穿针引线,不知道是否因为我常为她祷告的缘故。总而言之,我就那么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有些无所事事、漫不经心。人们对什么东西都不为所动,陪伴我的只有这大地和泥土的芬芳。我开始厌倦这种生活,开始怀疑和抱怨母亲不该把我独自搁在这儿。几多乏味,几多困惑,孤孤单单、举目无亲,我感到度日如年,举步微艰。人们总无视我的存在,不管是上流社会的人,还是一身汗水的搬运工都对我视若无睹、指手画脚。前几天还有人说我肮脏得就像爬行类,其实我不至于像爬行类那样的默默无闻和满身鳞甲,我曾试图反驳,不过人们对我聪耳不闻。我知道我在人们的心目中已经被定格到动物的边沿去了。
憩息、大地、憩息、大地、憩息、大地。除了憩息,只有大地。百无聊奈的孤寂中,我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头脑逐渐萎靡、枯竭。我再也记不起曾经到过什么地方;再也记不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再也记不起我进入城市之前的点点滴滴和今朝往昔的痕迹……人人都有名字,我过去也曾有过名字,不过从来没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因而终于废置不用了。我偶尔会思索我是谁,但已无从记起。我每天面对的,是人们对我的鄙夷和轻蔑。在人们如此对待我的世界里,什么糟糕的事都有可能会发生。我再也没有勇气去回想我曾有过一个名字,我担心它只意味着“低等的”和“肮脏的”贬损我身份的东西。
这个城市本没有让我再继续留下来的理由,无奈我仍清楚的记得母亲的预言,我不能辜负母亲,这个预言把我根固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只能安慰自己,也许我之前的思想有些消极和灰暗,倘若继续留下,必定会有转机的。
我听到一群流氓在谈论我,如果不是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向我招手,我会以为他们在说别的什么。这群流氓每人都叼着一支巨大的雪茄,他们像叮在人的皮肤上的蚊子一样,贪婪地吞吐着二氧化碳和尼古丁,而冉冉上升的浓烟,在雨水中分割成丝丝缕缕,泛着斑斑点点的白光,尔后汇聚到城市的上空,天空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只见它被乌云和浓烟所撕裂、吞没。
吞云吐雾的流氓们一边大说着粗口,一边示意我过去。他们那期待的眼神,犹如拉肚子的人在苦撑多时后终于发现厕所时的迫不及待。我并不打算与流氓同流合污,于是我准备回头,可他们竟快速的飞窜至我跟前,我想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流氓们死死的抓做了我,我无法反抗。我像他们的猎物一样,任他们摆布。他们用可恶的雪茄熏我,还把他们被雨水冲下来的污物泼在我身上。我奋力的反抗,无奈不是对手。
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受流氓欺辱,可是所有的人对我的遭遇依旧不为所动。我几经踌躇,权衡利弊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准备打算诉致法院。
我来到了法院,庄严的国徽下,我增加了些安全感。我正要步入法院,一个夹着公文包的公务员对守门的老头说:“别让这肮脏的东西来这里。”凭经验我知道他所指的“肮脏的东西”是我,其实这并非别人头一次对我表示轻蔑,可是连执法者也这么对我不屑一顾,使我感到了绝望。我不得不承认我在别人的心里逐渐退化,如果不久前我还是“爬行类”的话,至少我还知道我处于动物的边沿,而现在,我却被归类到不明事物的范畴里去了,而且还是“肮脏的”不明物。
除了抱怨,我还有一件可干的事:思索自己的出生。感谢母亲给了我生命,感谢母亲还赐予了我头脑,于是我就应当去思考。
我总结人们对我表示不屑和厌恶的缘由,不外乎就是我很脏及没有权势。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有着鲜为人知的过去。我并非一直就那么的肮脏和让人唾弃。我曾经也很美丽,那时母亲刚离开我,城市还很小,而我像白云一样的无暇。那时候,孩子们最喜欢我,我们常常一起嬉戏;那时侯,我还很有权势,我类似于这个城市的海关总监,任何从外地而来的船只都得经过我的审批。还有,我的副业是捕鱼,这个是我的专长,我每天捕到的鱼像一条大鱼的鱼鳞一样的多;那时侯,我很有地位,意气风发……后来,我的权利逐渐被人蚕食,而我捕鱼的专长也被荒芜了,因为早在多年前,鱼类已经灭绝。而今,我已落到人见人欺的田地。
老实说,我的确很脏,但我本喜欢清洁。我的成就是人们给予的,而我的肮脏亦是人们对我为所欲为的结果。现在,我所能做的是,在雨水中尽情的咆哮,在雨水中尽情的宣泄,让雨水暂时带走污物和尘世的喧嚣。大地的芬芳让我陶醉,而开始成规模的洪流好似我的愤恨。人人都爱清洁,人人讨厌污秽,可是,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现今的肮脏归根到底不正是人们肆无忌惮的蹂躏而造成的吗?城市繁荣昌盛,而道德却沦陷矣!
翌日,依然是受人欺辱,已成了习惯。我开始想念母亲,而且会抱怨她不该把我搁在这里,可我已无从记得母亲是谁……
迷失、愤恨、迷失、愤恨、迷失、愤恨……精神麻木了,记忆冻结了,自我早已迷失。时间不复存在,除了对人们的愤恨,但仍能记得泥土的芬芳。
不知何时,已有个肥婆向我踱来,她的狞笑令我不寒而栗。肥婆的身材像狗熊一样硕大;她的双腿像犀牛一样粗壮;而她脸上抹着的香粉像刚从米面里捞出来的烙饼一样。肥婆后面紧跟着一群身着西装革履的人,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样子。据说这个肥婆是搞城市规划的。她来到我的面前,用高跟鞋恶狠狠的跺了我两脚,我痛得叫了出来。然后,肥婆指着我的鼻子对西装们说:“这肮脏的东西是我们城市的毒瘤,必须马上切除!”西装们附和着:“对!马上切除!然后这里可以修建商业区!”
我开始紧张起来,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我开始后悔当初留在这个城市,而城市的繁荣与我更无什么关联,我要逃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许多满载着泥土的卡车,还有掘土机包围了我!大地在颤栗,而肥婆正对着我狞笑。
我终于知道我在人们的眼里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在功利的驱使下,我看见人类的善心之火在瓢泼的大雨中熄灭。
我知道我的生命将走向终点。
泥土的芬芳瞬间消失,而大雨肆无忌惮的泼向高楼大厦,闪电伴随着我的咆哮越发的猛烈起来。因为人类对大自然的掠夺,生态已经被破坏,上游的水土早已流失,使洪水聚集起来,就像我的愤恨一样爆发了,洪流涌向了河畔,肥婆和西装们惊慌失措,他们尖叫着奔跑了起来。我的血液沸腾了!我的细胞活跃了起来!要是在刚才我会感到害怕。而现在,我知道我就是这座城市独一无二的河流!我是河流!一条真正的河流!我的母亲是大地!我大声的呼唤:“母亲!大地!母亲!大地!”

-
灰白的世界里,一条明亮笔直的狙击线,终结一切的黑暗与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