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烟视媚行”

2004-03-27 06:24 | mary_c_z



偶然看到一篇文章,题目叫《烟视媚行》——光细品这四个字的音韵,就已经极有张爱玲的风范,匆匆扫了几行,居然说的真是张爱玲的事,作者自云:“张爱玲才是真正海派女子登峰造极之作,所谓‘烟视媚行’四个字,用来描绘海派女子是最合适的,无论做人,还是文学。”

我素来不知道“海派女子”为何物,大抵是指上海的一群女人吧。我不属于她们其中之一。
2001年,根据第五次人口普查信息,上海市有实际人口总量为1696.94万人(包括常住人口和来往于上海,并在上海停留一天以上、半年以下的流动人口)。倘若其中六百万是女子,那么世界上现有六百万至七百万“海派女子——加上已经作古的,算足一千万,居然只有一个张爱玲是“真正的海派女子”,而她的“烟视媚行”成为描绘“海派女子”最合适的词语——未知这样的一条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在科学研究中,倘要把一种现象作为一群现象的代表,按照最简单的正态分布,这种现象应该在类似现象中具有较高的出现概率。而《烟视》中把一个明显处于3σ之外的小概率事件拿来描绘样本全体的,不知其理论本身是不是概率统计体系的一个3σ之外观点!不见其可取,不见其可信,不见其值得提升到理论层面来研究。
诚然,张爱玲作为一个创造了独特风格的作家,至今大文人、小文人、不大不小的文人,还在拾她的牙慧——我也是张氏风格的忠实崇拜者,张爱玲大才,我拍马也赶不上,我只有仰慕。
更加无可否认,《烟视》作者在文中讲到,张爱玲作为晚清重臣李鸿章、张佩纶之后,是最后的贵族,对于“有点媚,有点懒,有点刁,大情大性敢爱敢恨没心没肺”的种种“有点”能够把握得恰到好处。这种独特的身世和气质,使得她不仅成为当年十里洋场的传奇,也成为今日电视编剧的发财工具。我是张氏生平一个“鸡婆”的探究者,张爱玲一生的美丽与苍凉,我做梦也不会拥有,我只有欣赏。
她是好的,无疑是好的。可是,值得把她竖立成全体上海妇女做人和作文的榜样吗?就好像西施是美的,需要树立她为苎萝村妇女典范,东施之外,更要南施、北施也来效颦吗?又好像武则天是好的,需要标榜她为唐代妇女运动模范,叫那些个根本没有斤两的皇后公主们也弄权吗?更好像秦淮八艳是好的,难不成要叫她们成为南京妇女之代表,使今日之南京女性个个流连在柳叶渡旁?
可笑!未免太过可笑!
张爱玲再好,再美,再“深谙时尚风情却又特立独行,才华横溢又有着沉郁和敏感的喟叹”,她已经美好在了历史里,尤其,在1995年后。在她的十年祭都即将到来的今天,满街“烟视媚行”的女子,是否要叫她的在天之灵也笑掉大牙?何况,连胡兰成也说,张爱玲是模仿不来的——既不值得模仿,也模仿不来,还标榜来做什么?人家李碧华,是“奇情才女”,何故非要给她按上“张氏”头衔?人家美女作家,新生代,乐意用身体写作,且不论是作践自己,作践读者,作践文字,还是真的有多么压抑的生活想要尖叫出来——人家可没说自己“得了张氏的精髓”,人家做新生代的妖精——“美女妖精”,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是“烟视媚行”。这是尊敬的《烟视》之作者强加给人家的。
主观!未免太过主观!
再说了,即使在张爱玲的时代,上海的女子也有百万之众,和她一样有小资情结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群。曾被著名诗人柳亚子称誉为“血花红染好胭脂”的张应春,以国民党江苏省党部妇女部长身份从事妇女工作,组织参加在上海大学举办的政治训练班,为党培养妇女骨干——她,不屈不挠的斗争,最后被乱刀戳死,丢弃在通济河中。曾任中共江苏省委组织部长的黄励,1931年秋来到上海,担任中国革命互济总会主任兼党团书记,负责营救被捕的同志,同时在沪西发动工人投入救亡斗争——她,由于叛徒出卖,最后在南京雨花台就义。参加过安源路矿大罢工的何宝珍,与刘少奇在并肩战斗中结为伴侣,1932年冬,刘少奇调往中央苏区工作,她只身带着幼儿留在上海,受命担任全国互济会负责人兼营救部长——她,为了营救同志而被捕,高唱《国际歌》走向刑场。还有一位牺牲时年仅二十七岁的郭纲琳,在上海担任闸北区团委书记,被捕的第二天,被押解到江苏省高级法院接受公开审讯,其坚定沉着的驳斥,被《大美晚报》形容为“态度之从容,为从来犯人中所罕见”;再次审讯时,她更慷慨质问:“谁丢了东北三千万同胞,谁丧失了东北三省土地,谁便是危害了民国。你们说,这是我,还是你们国民党?谁侵犯了邻国的土地,谁抢劫了邻国的财产,谁奸淫了邻国的妇女,谁便是破坏了睦邻,你们说是我,还是日本帝国主义?”目睹这场审讯的外国记者写道:“这位青年女子的眼睛里有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光芒。”——她,按照今日人口普查的规矩,也算得一位上海女子,未见她的“人生就是哭笑不得的伤感剧”,未见她敏感,多愁,孤独——只是她,把一种理想坚持到了最后,叫法官也变色。
这些在上海求学,工作,战斗,牺牲的女子啊,她们都没有“烟视媚行”,她们的目光凛然,步履坚定。她们铁骨铮铮。我未见其不可取,未见其不可信,未见其不值得提升到理论层面来研究。我未见她们不能成为“海派女子”的榜样——张爱玲只有一个,我举的例子不止一个了吧?何况,为了今日的上海而奋斗、流血、流汗,或许也流过泪的女子,除她们而外,还有百万——也不想想,假如光明乳业的王佳芬女士,天天顾影自怜,中国奶制品市场早就被达能占领光了;假如宝钢集团副董事长兼总经理谢企华女士,夜夜临水照花,宝钢股份怎么成为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定海神针”?或者最简单的一个“假如”,全上海的护士小姐都“烟视媚行”去了,坐在注射室里的人,不晓得会有几个人屁股上扎着针头忘记拔!
恐怖!未免太过恐怖!
所以,作为一个有事没事还多少会去上海逛两圈的外地人,我真心的祈祷,海派女子,千万不要以张爱玲为登峰造极的榜样。
至于作者说的文学,我更加不敢苟同了——说是文坛寂寞的恐怖,因为张爱玲已是“曾经”,还似乎表达了一层委婉的意思——冰心,萧红,因为不“烟视媚行”所以解决不了文坛寂寞现象。一个文坛,需要多少个张爱玲呢?需要多少孤傲的灵魂呢?有人骂赵薇,说,她给你送上一盘“油炸小燕子”,你觉得不错,这时她就给你送上了第二盘“油炸小燕子”,于是你厌烦了。其实张爱玲颓唐的美也是一样的——“反复遭遇四十年代,反复遭遇一样奇特的女子,反复遭遇生命的悲凉”——今天化妆时,发现丝绵浸了胭脂,有淹然的凄迷,很有味道,明天化妆时,用丝绵浸了胭脂,还是淹然的凄迷,味道不如前日……天长日久,是那丝绵和胭脂在寂寞呀,不是文坛。即使说,没有张爱玲的小说,文坛少了一线风景,这变化也不是始于1995年——张爱玲自飘洋到美国后,基本只从事《红楼梦》研究而已。

上海女子,海派女子。我始终不是其中一员。我不过是在外面指指戳戳而已,未面有些隔岸观火的意味,虽然并没有幸灾乐祸。觉得置身其外,看得清楚些罢了。其实,真正聪慧能干的上海女子,海派女子,何尝又看不清楚?看不清的,大约只有终日“画高挑的眉,复古的眼线”,满面哀怨,在陌巷里摆张爱玲造型的一小部分人吧!
她们不知道,所谓“烟视媚行”,到了这个时代,就是近视眼偏偏不戴眼睛,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在街上招摇的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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