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岸

2004-05-06 19:11 | fantavision

很狭窄的一条小路,他带着独有的姿势向我走来。很远,可是我能感受他脚步的慵懒还有身体的疲惫。我们很缓慢地接近,似乎不带有任何期待。擦身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很习惯性地看他的眼睛,深邃而且寂寞。 
  就为了这个擦身,长久以来我一直逆向行走着。 
  因为那一张年轻的脸庞,漫不经心却优雅从容。 
  我想他应该仍是个学生,因为他穿和我一样的黑色帆布鞋,他的颈上有一条黑色的链子,我想这条链子下面应该是个简洁别致的十字架,因为,我也系着一根。 
                  
  我常常在梦中醒来,想把残留的片断告诉某个陌生人,梦中存在的人。 
  每个人都在寻找或者期待着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即使有时明知道这个人不会出现。 
  希望自己是个像露水般安静和甜美的女孩。可是体内狮子座的血液常常像潮水般汹涌。我会顺着惯性一往无前,会无所顾忌地爱或者恨。 
  很少有甜美的梦,可是我一直在梦里微笑。我用血染红白色的裙子,我骑马在崎岖的路上动荡震碎我的心脏。我的梦中反复出现一间空荡荡的不锁门的房子还有一张模糊的脸庞,一个陌生的男人,抽烟,并且用燃烧的烟头烫他自己和我的手臂。 
  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和等待的陌生人。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爱情。相信梦的预兆,就像我从来都信任宿命一般。不介意疼痛,不害怕鲜血,因为所有能在生命中留的长久的东西都是颠簸苦楚。所以眼泪常常珍贵,所以美丽往往绝望。 
                  
  每天的黄昏我都会在那条很狭窄的路上行走,路两边很高大的梧桐树在路灯下顾影自怜。我在路灯下欣赏自己渐细渐淡的影子,是我自己灵魂的样子。我是个把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低着头行走的女孩,有时,右手会夹着一支more或者mildseven.不是为抽烟而抽烟,是喜欢烟在体内循环和升腾后留下洗不尽的味道。我喜欢长久的东西,所以会喜欢空洞华丽的诺言。虚幻而遥远的承诺,一定会换取我真实切近的信任。 
  一支烟后我会遇到他。一个擦身后我会点燃第二支烟,直到抽完第三根烟,再回到寝室。 
  我至今仍然不能描述他的样子,他依旧如我梦里一样模糊。他的头发干燥,很多白发,夹着烟的手指细长,步子缓慢优雅。我转身看着他的背影,这是个脆弱的男人。或许会无可奈何地妥协,也会无能为力地沉沦。 
  脆弱的人,有真性情的灵魂。我喜欢彼此之间有着相同的伤口,我能看见刹那间与自己灵魂相近的东西。 
                  
  梦里有一片泥泞的土地,我光着脚在里面行走。还没有被浸软的稻草的根扎得脚底非常疼痛,很细窄的田埂上已经没有了野草。我放掉了手上一直牵着的红色气球,仰着脸看它升上灰色的天空。 
                  
  我是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乡下夜里的冷风将我的皮肤吹成古铜色。我能够很敏锐地闻到泥土的味道,可以飞快地在田野里奔跑。小时候,和长我一岁的堂兄抱膝坐在棉花地里看天上的大片云朵,居然可以持续一整个下午;会跟着父亲在下雨的时候撒网捕鱼两手拎着个红色的水桶雀跃着;在母亲挑选棉花的时候,常常往嘴里塞满棉花…… 
  那可能是我心底最纯净的东西。每个孩子都会有这样一片属于自己的蔚蓝色天空。我们用另外一颗透明的心去盛着它,回忆的甘甜的味道偶然会让麻木的脸庞有不经意的会心的微笑。 
  我爱我的童年和童年扎根生长的老家。哪怕那个时候骑脚踏车在铺满石子的路上行驶的时候自行车螺丝因为颠簸不停地脱落,而我总是被石子路上的灰弄得满面尘土。可是想起早春嫩绿色的麦苗温柔地摇曳,秋天金色的麦田在金色的阳光下灿烂,心,依旧是蔚蓝的透明。 
  搬家以后,窗明几净的新家再没有夜风吹过流通的房间时木质家什的呻吟,再没有满脚丫泥巴冲回家时母亲的训斥。我很平静地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我也不甘心一直当个乡下的孩子。 
  我的习惯是依旧光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行走,手指已不能在冰冷的井水里淘气,而是不断到冰箱里找可口的食物填充自己还有知觉的胃。 
  我仿佛是一瞬间长大的。一瞬间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 
  于是在一瞬间想起所有的梦境,却没有恍然大悟。 
                  
  秋天的时候,和他擦身会看到他嘴角浅浅的微笑,并且他的眼中会有熟悉的并且我长期拥有的期待。我想他喜欢秋天。优雅而落拓的男人是该属于这个季节。 
                  
  梦里我和他相隔着这条两边植满梧桐树的狭窄的小路。他那边是秋天,我这边是冬天。我们很轻声地说话,却听得尤其清楚。 
  “你叫什么?” 
  “灰。”
“灰?” 
  “嗯。” 
  “为什么你那边是秋天?” 
  “因为它的寂寞会燃烧我的寂寞。” 
  “然后呢?” 
  “然后在冬天来临之前让自己有最后一刻的温暖。” 
  “灰。” 
  “嗯。” 
  “我喜欢冬天。”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穿长长的大衣围厚厚的围巾。这样,能够让自己很真实地感受温暖,尽管,不是自己期待的方式。” 
  “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坚强到逆来顺受,干燥到没有眼泪。” 
  “灰。” 
  “嗯。” 
  “为什么我们穿一样的黑色帆布鞋,戴一样的黑色十字架项链?” 
  “因为幸福对于我们总是黑色的。” 
  “灰。” 
  “嗯。” 
  “你的手臂上应该有很多参差的刀痕。” 
  “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感情没有释放的出口。” 
  “你呢?” 
  “我没有锋利得来不及犹豫的刀片。” 
  “我还喜欢南国的棕榈。”他始终用淡淡的语气述说。 
  “为什么?” 
  “因为他们身上有我所没有的热情。” 
                  
  我就读的大学靠近陆家嘴。心情不错的时候会顺着小路走到东昌路的地铁站,坐在出口处铁铸的椅子上面看巨幅的广告。立邦漆在四个不同肤色小孩的屁股上面涂抹,我有个很可爱的朋友曾捧着爆米花在这幅广告前拍了张很可爱的照片,而这个朋友已经远离了我的生活轨道。我只留自己真正想留的东西,或者我留住和自己相似相近的东西。不然的话可能对彼此都是倦怠和折磨。长大的时候会明白有些东西哪怕你拥有了很久很久也那么容易失去,有些颜色曾经再浓烈也会褪下。或许我们很在乎某件东西或某个人,或许我们曾在那儿倾注了很多的情感和寄托,可是来不及等我们挥手,他们就可以离开。所以离开是不能被挽留的,离开是要笑着送行的。 
                  
  我还是为了擦身逆向行走着。他还是沉默地踱着黄昏的脚步。我很尽情地享受这一段时间里三根烟带给我的升腾和有意准备的相遇而来的安慰。很多享受的过程不需要语言,只要自己沉浸在这其中。我想他终有一天会留意一个每天与他擦身的逆向行走的女孩,身上带着烟味。他是个注重细节的男人,一定是的。 
  如果我连续抽三支烟,每一口都在喉咙深处停留一会再吐出,抽完后我会想呕吐,可是我总是这样抽烟,它让我觉得是在清除体内沉淀积聚很久很久的难以消除的污垢和杂质。而我一直不知道如何来远离这些污秽。 
                  
  梦里。他抽“三五”,坐在昏暗酒吧的靠窗的位子。胸前银质的十字架闪着低调的光芒。我手掌握着小瓶的啤酒走向他。 
  “灰。” 
  “嗯。” 
  “为什么抽烟?” 
  “因为它是唯一可以在我身上存在很久的东西。尼古丁留在肺里,烟味留在口腔,烟灰会不经意落在肩膀或是手心的深深凹陷的指纹里,而烟瘾永留在脑中。” 
  “我喝啤酒,因为终于手掌里握着的东西很真实地让自己晕眩,让自己醉与不醉都能够被宽容,虽然,它也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方式。” 
                  
  无论我有没有刻意记过他的长相,无论每个梦中还是每次擦身,反正至今我不能描述。太熟悉又太陌生的距离,就像详尽又庞大的地域,无从着手般不能绘制。或者,我们根本就是一样的人,就像我们都记不住自己的样子。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保持很固有的习惯。比如大口大口地喝水,光着脚穿帆布鞋,背个很大的双肩包,再也不把头发头发扎成马尾。 
                  
  还有每天晚上持续的梦。 
  “灰。” 
  “嗯。” 
  “为什么每次我等的车都不来?” 
  “耐心一点。” 
  “为什么我要一直处在等待中?为什么我的热情一定要在等待中一蹶不振?” 
  “那就懒洋洋地等吧。” 
  “有什么不同吗?” 
  “你不会那么烦躁而且自得其乐。” 
                  
  “灰。” 
  “嗯。” 
  “你的星座?” 
  “双子。” 
  “一个邪恶和善良并存的星座。” 
  “呵呵。或许。你呢?” 
  “狮子座的血液常在我体内翻腾。” 
  “那么你会常常有野气的姿态。” 
                  
  一个早晨,我再次因为连续呼吸了三支mildseven而开始晕眩并且呕吐。云曾劝我抽国产的烟,她说那样至少不会呕吐,可我喜欢外烟,因为比较刺激和华丽。 
  当自己想要拥有的稳妥和安定的生活和情感不能如期而至的时候,我选择激情和肆意的方式。在那之后疲惫的感觉,窒息一般的疼痛但是快乐。 
  我在手臂上划深深浅浅的口子,我用双手揉乱自己的头发,我大口咽下尼古丁的味道,我背对着向我招手的地方。 
  云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们真的截然不同。 
  我始终不懂她为什么将任何事都看得云淡风轻,为什么面对得到和失去都能漫不经心。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我对自己的生命满心期待、热爱或者憎恨。 
  云讨厌烟味,可她曾经陪着我在岸边抽烟,脱下袜子一起在河里晃动脚丫。那些日子,像是橙味的汽水,不停在心里冒着气泡。 
                  
  “灰。” 
  “嗯。” 
  “看着我手里的苹果有什么不同?” 
  “很完整。” 
  “不。那是因为我把它的伤口对着自己,于是你看不到。” 
  “可你为什么对着那个缺口微笑?” 
  “让我如何对着不能愈合的伤口哭泣呢?我如何能有这么多的眼泪?” 
  “大口吞噬掉它。让所有可能的伤口化做你的养分和热情。” 
  “灰,那么你的热情哪儿去了?” 
  “我,生来就是没有热情或是不该有热情的。” 
                  
  高一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有个女孩的样子了。于是我开始等待短发变长的样子,有一天我终于可以用发结扎成马尾在脑袋后面晃荡的时候,其实我告诉自己我仍然是个孩子。 
  高中毕业告别那段高中时期耗尽我几乎所有热情的恋情的时候,我再次回到短发。看到散了一地的头发,像是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曾经的期待。 
  我们只有一朵花开的时间,在有爱的时候花开,在无爱的时候花谢。 
  我们只有一朵花开的时间,在不能爱的时候花开,在可以爱的时候花谢。 
                  
  “灰。” 
  “还好吗?” 
  “还行。灰,你的头发应该不短。” 
  “也不长。” 
  “黑色吗?” 
  “夹了很多白发。” 
                  
  那条小路上,有很多可爱的孩子。每次看到一双出奇清澈闪亮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总会有会心的笑容。看到及膝的小孩蹒跚着走路时,会忍不住摸摸他可爱的脑袋。这种年龄才是真正如花如玉的日子。粉嫩嫩的脸庞藏着所有未知的梦想。而且,没有失望。 
  我也看过他对着个孩子微笑,嘴角一个悠扬的弧度。可是擦身的时候,他的眼睛恢复到了落寞。 
                  
  在家附近一幢29层楼的楼顶可以看到整个城镇的风光。楼顶有很大的风,吹得头发打在脸上生生的疼。护拦很高,我得踮着脚低头看楼下。他始终都没有抬头看一眼。我掉了一滴眼泪下去,我想或许可以落在他的脚尖。 
  我在楼下注视你的样子,你在楼下绕着自己的圈子。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没有窗帘的房间里蔓延,将梦境由一条缝开始撕扯,终于我醒来,满眼是精致的碎片。 
                  
  在我和他即将擦身的时候,一片还未枯黄的梧桐叶子在我们中间飘落,我们的目光因为这片叶子而可以停留在对方身上。无所顾忌地看着彼此,脚步仍然没有停止。还是擦身而过。除了一片树叶曾经飘舞着让我们注视,其他并没有什么改变。 
  红色气球升上灰色天空,没有一双手来得及抓住它。 
  绿色的梧桐叶子要落下,也没有谁能够阻止。 
                  
  我在芦苇丛里放了一把火,站在棉花地里看熊熊的火焰。白色的衣裙迎着风,黑色的灰烬胡乱地飘。 
  灰躺在另一片不远的棉花地里看着蔚蓝色的天空,阳光淡淡的很温暖,可他还是戴着墨镜。 
  我们相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谁也没有勇气和力量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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