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翅膀在凋零(9)

2004-05-07 00:21 | 噩梦

文森被枪毙的前两天我去监狱看望他。狱警叫他出来,我看见他动作僵硬的慢慢走过来,伴随着手铐碰撞的响声。文森转过头看我,他的目光呆滞,头发像杂草一样散乱。他的脸上尽是污垢,失去了光泽与那些曾经锐利的棱角,它们再也没有机会出现了。森就这样,在执着中疯狂了,再后来的时间里又突然的黯淡了。他的表情看不出高兴或悲伤,也许只是麻木不仁。他与我说话。

他说,能给我一支烟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我的烟,想起了在东北那个雪后的下午我们第一次相遇,那时我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命运。那时他身上是黑色的风衣,头发碎乱,脸的轮廓带着锋利的棱角,又黑又瘦。表情冷酷,眼神明亮。 他向我走来。他走到我面前,两道足迹交叉到一起。他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并不明亮。能给我一支烟吗?那时他也是这样问我的。
有些回忆开始破碎,碎片扎在心里隐隐作痛。我承认我难过的要死,可是我绝对不能哭出来。
我递给森一支烟,为他点燃。
谢谢。
不用谢。

他在为何而道谢?是因为我给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支烟?还是我让他的宿命得到了解脱?如果是后者,那我的宿命又将由谁来带我解脱?谁会让我恐惧?谁会让我流泪?谁会杀死我?谁是我的影子?谁亦会是我的光?

文森的死刑执行时我没有去看。我害怕看到那些散落的羽毛,害怕想起那些翅膀在灰色的天空下开始缓缓凋零,害怕听见血肉与骨架腐烂的声响与乌鸦咀嚼尸体时开心的叫声。我想起我曾经对蓝说,有些翅膀,正在灰色的天空下,慢慢的凋零。背负着巨大十字架,再也无法飞翔。而现在我害怕再见到这些话。

春天过去了就是夏天,高考前炎热的酷暑。这个夏天我开始想念蓝。
我抽了个周末的空去了蓝的住处看望她。再次见到蓝时她瘦了很多。她穿着衬衫,她曾经对我说过她再炎热的夏天也穿着长袖的衣服,为了掩盖小臂上那些丑陋的疤痕。于是我一言不发的挽起她的袖子,她的胳膊上缠着止血用的绷带。
蓝向我要了烟,然后靠在墙上慢慢的向我叙述。

去年冬天,我被车撞了以后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天之后我出院回了家,父亲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他盲了,找不到食物在哪里,也没有人照顾他的起居。他在房间里大小便,整个房子都是又臭又馊的气味。我到家里时父亲已经奄奄一息。我花了两天时间让家里恢复了正常,再细心照料了一个礼拜,父亲终于恢复了精神。然而他一旦回过劲来就开始暴怒,他命令我把衣服脱光,然后胡乱的用鞭子抽打我。他让我跪搓板,用烟头烫我的背和手臂。我觉得又屈辱又害怕……
你可以逃……说着我不断的咳嗽,最近烟抽的太凶,嗓子疼的厉害。
不,我逃不掉,他是我的父亲……我到哪里也逃不掉的……
我沉默了一会,随即转移了话题。我告诉她我在冬天的北方看到的大海,是多么的寂寞与冷清,当一个寂寞的男孩独自坐在石头上望着大海,他小小的寂寞甚至会与大海广阔而深沉的百年孤寂产生共鸣。当我坐在那里时,我想到了我的祖父,几十年前的冬日,他也是那样坐在那里看着大海,想念着他心爱的女人。

而我,当时所想念的,就是你。我一字一顿的对蓝说。这个夏天,高考后,跟我一起飞走。你说你逃不掉,那么我借你一只翅膀,我们一起飞,一直飞一直飞……累了就歇息,可以栖在树枝上,电线杆上,屋檐下,稻草人的肩上。然后与它们交谈,告诉大树那水泥的森林有着多少栋高楼,告诉电线杆那山谷中的花香如何沁人心脾,告诉那户人家异乡的人们说着多么亲切的土话,告诉孤单的稻草人远方的大海是怎样的与它一样寂寞。
可是你说过,有些翅膀,正在灰色的天空下,慢慢的凋零。背负着巨大十字架,再也无法飞翔。
别再想起那些的阴郁与黑暗,答应我会陪着我飞过那片灰色的绝望天空。

又是6月,阳光充沛的反胃。光线照射在蓝那张美丽的脸上,依旧看不出高兴还是悲伤。我想起蓝对我说过,她喜欢阳光刺痛她的双眼,直到再也舍不得睁开。

你不该把我逼的如此决绝。6月,蓝在耀眼的阳光下对我叹息。





待续……


-
若一切的苦痛都源自于你
我就可以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
一只挡住昨日的水
一只迎接来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