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右岸
2004-05-22 11:31 | 糊涂塌客
她六月七日出生，取名左岸。
她六月八日出生，取名右岸。
左岸和右岸，六岁。
左岸有着清秀的瘦削小脸，右岸有着红润的憨拙的方脸。她们都爱笑爱放风筝，两个人都规规矩矩地留着长发扎着头花。左岸的头花是黄色的，右岸是红色。两个人靠在一起时，头花也在窃窃私语。
在大人视线以外，左岸就很淘气，经常惹右岸哭。右岸哭起来奶声奶气的，左岸只好跑前跑后地哄她。
树上的知了突然轰然炸鸣，两个人抬头看时，就有一个声音挤过浓密的树冠掉了下来，那是读小学的小姐姐在二楼的窗边清清脆脆地念：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左岸和右岸，八岁。
八岁的左岸终于如愿以偿剪了短发，她还来不及跟右岸炫耀，就被大人拉上了飞机。
南方的冬天，暖暖的中午，阳光在猫咪身上打呵欠。右岸把自己藏在厚厚的被里，小声地哭泣，最后沉沉睡去。
傍晚妈妈开了灯，饭菜的香味把右岸叫醒。妈妈边吃饭边看电视边埋怨爷爷偏心。右岸隐隐约约知道左岸被爷爷接到汉城去了。她放下碗筷，跑去看地图。韩国在这儿，家在这儿，手一比就连在了一块。
她问爸爸，汉城那边的人用筷子吗？左左不会用怎么办？
左岸和右岸，十六岁。
右岸长得很高了，超过了左岸。她留着左岸当年走时那种清汤挂面式的齐耳短发，发上闪着和双眼一样清澈的光泽。她在日记里跟左岸说她喜欢的书，音乐和人。
爷爷去年去世了，左岸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左岸回来了。她惊讶地发现右岸长高了，而且大大咧咧宛若当年的她，也不再奶声奶气地哭泣了。
左岸大年三十到家，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一头及腰的浓密长发上别了一枚深蓝的发卡，如同深深海底的火焰。
右岸拉着她看为她准备的一屋子的书，CD和傻乎乎的布娃娃。说笑间不经意的一眨眼，掉下一滴泪来。
左岸始终沉静地笑着。
寒假过后，学校又开学了，右岸去报名，左岸也去。她不走了，就插班成了右岸的同桌。
见到阔别的同学，右岸都要介绍：这是我的姐姐呢！
左岸始终沉静地笑着，蓝色的发卡像深深海底的火焰。
右岸见到森也急着说同样的话，用眼底的自豪掩饰心底的慌乱。右岸喜欢森，她十六岁了，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但她从不说出来，即使对左岸，她也只是一句话：这是森，你会喜欢他的。
左岸淡漠而客气地微笑。对她而言，只有右岸是与她有关联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她两个人存在。
左岸是右岸的骄傲，右岸走到哪都带上她的小姐姐。她其实是迷惑于左岸的转变，她的沉默，微笑，她的美丽和犹豫。右岸眼见到的是一个神奇，就忘了去探究内心深处的东西。
左岸仍然喜欢在外面乱跑，尤其是有右岸的陪伴和带领。圣诞到了，她把下半张脸包在蓝色的围巾里，暖暖和和地跟右岸去教堂。她不知道右岸也邀请了森，这个邀请让她困惑。
森教她把手放在圣经上，然后用他的手覆盖上去。她恍恍惚惚地盯着他看，记忆里浮现出易的脸来。
兴高采烈的右岸买了圣诞帽回来，红色的帽子掉落一地，悄然无声。她弯腰捡起来，觉得委屈汹涌而至。等她直起身来时，却已经坚不可摧。
深夜，右岸把自己藏在被里，小声哭泣，彻夜无眠。
森教左岸吹口琴做游戏模型。他们呵气跺脚在西环看蓝色的圆满的大月亮。左岸久久地仰慕月亮，森就久久地仰慕她的脸，她却像月亮那样毫无知觉，只是偶尔朝他的方向笑一笑。
左岸突然发现自己难得有一个人的独处时间了。森给了她明媚的阳光和开怀大笑，右岸则又和她如影随形，看她看的书，听她听的音乐，做她喜欢做的手势，。右岸越来越像她了，左岸却渐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夏天到来时，左岸向森要了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里，她游弋在自由中，右岸也奇怪地频繁失踪。半个月后左岸回到现实，发现现实已经翻天覆地。
左岸和右岸，十八岁。
左岸的大学离右岸45公里，右岸的大学离森32公里。
易从汉城来，活蹦乱跳，和森一样哼哼唱唱带着阳光一样的笑出现在左岸面前，左岸就抽抽搭搭地哭了。
右岸给她写信，信里说：那时候我就知道，左左其实只是个孩子而已，什么也不懂。现在森每个月来看我一次，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但我还总会想起和你奔跑在冬天里的日子。你不会原谅我，当我还对你隐瞒对森的感情时，我就知道这个结局。
只要她快乐就好，左岸说，只要他快乐就好。
她从不回信，她喜欢这空荡荡的感觉，无牵无挂。
左岸和右岸，十九岁。
十九岁的生日，左岸和易在海边讲鬼故事，大大的洁白的月亮听了偷着乐。
易你知道吗？左岸说，森换了个QQ从我的陌生人里跳出来，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他的模样。我真的不记得了，但你很像他。
易什么也不说，他为她放烟花，斑驳的夜空下，她的笑不属于他。
右岸仍然坚持给左岸写信，谈她喜欢的书，音乐和人。她想，左左什么时候才回来回到我身边？她已经逃了我一年，应该结束了。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左岸对那个给她放烟花的男孩说，我想我的十六岁，想念我的妹妹，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她。
左岸和右岸，二十五岁。
右岸结婚了，她坚持要在最美的年龄当最美的新娘，她的丈夫，是森。
左岸已经在博洛尼亚待了一年，她又成了八岁那年那个短发的模样，她喜欢眯着眼在太阳底下微笑。
左岸和右岸，二十八岁。
右岸的女儿两岁了，她叫她左左，她坐在尘埃飞舞的窗前会想起十八岁时分别了的姐姐，然后就深陷进去，直到森把她叫醒。
森在冬天总会想起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孩，乌黑的发上是深蓝的发卡，像深深海底的火焰。
易亲自前往博洛尼亚带回了左岸，他们在汉城举行了婚礼。左岸头戴白色花饰，易低头吻她时，她听见一个女声清清脆脆地念：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心反复地活着又死去
她六月八日出生，取名右岸。
左岸和右岸，六岁。
左岸有着清秀的瘦削小脸，右岸有着红润的憨拙的方脸。她们都爱笑爱放风筝，两个人都规规矩矩地留着长发扎着头花。左岸的头花是黄色的，右岸是红色。两个人靠在一起时，头花也在窃窃私语。
在大人视线以外，左岸就很淘气，经常惹右岸哭。右岸哭起来奶声奶气的，左岸只好跑前跑后地哄她。
树上的知了突然轰然炸鸣，两个人抬头看时，就有一个声音挤过浓密的树冠掉了下来，那是读小学的小姐姐在二楼的窗边清清脆脆地念：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左岸和右岸，八岁。
八岁的左岸终于如愿以偿剪了短发，她还来不及跟右岸炫耀，就被大人拉上了飞机。
南方的冬天，暖暖的中午，阳光在猫咪身上打呵欠。右岸把自己藏在厚厚的被里，小声地哭泣，最后沉沉睡去。
傍晚妈妈开了灯，饭菜的香味把右岸叫醒。妈妈边吃饭边看电视边埋怨爷爷偏心。右岸隐隐约约知道左岸被爷爷接到汉城去了。她放下碗筷，跑去看地图。韩国在这儿，家在这儿，手一比就连在了一块。
她问爸爸，汉城那边的人用筷子吗？左左不会用怎么办？
左岸和右岸，十六岁。
右岸长得很高了，超过了左岸。她留着左岸当年走时那种清汤挂面式的齐耳短发，发上闪着和双眼一样清澈的光泽。她在日记里跟左岸说她喜欢的书，音乐和人。
爷爷去年去世了，左岸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左岸回来了。她惊讶地发现右岸长高了，而且大大咧咧宛若当年的她，也不再奶声奶气地哭泣了。
左岸大年三十到家，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一头及腰的浓密长发上别了一枚深蓝的发卡，如同深深海底的火焰。
右岸拉着她看为她准备的一屋子的书，CD和傻乎乎的布娃娃。说笑间不经意的一眨眼，掉下一滴泪来。
左岸始终沉静地笑着。
寒假过后，学校又开学了，右岸去报名，左岸也去。她不走了，就插班成了右岸的同桌。
见到阔别的同学，右岸都要介绍：这是我的姐姐呢！
左岸始终沉静地笑着，蓝色的发卡像深深海底的火焰。
右岸见到森也急着说同样的话，用眼底的自豪掩饰心底的慌乱。右岸喜欢森，她十六岁了，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但她从不说出来，即使对左岸，她也只是一句话：这是森，你会喜欢他的。
左岸淡漠而客气地微笑。对她而言，只有右岸是与她有关联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和她两个人存在。
左岸是右岸的骄傲，右岸走到哪都带上她的小姐姐。她其实是迷惑于左岸的转变，她的沉默，微笑，她的美丽和犹豫。右岸眼见到的是一个神奇，就忘了去探究内心深处的东西。
左岸仍然喜欢在外面乱跑，尤其是有右岸的陪伴和带领。圣诞到了，她把下半张脸包在蓝色的围巾里，暖暖和和地跟右岸去教堂。她不知道右岸也邀请了森，这个邀请让她困惑。
森教她把手放在圣经上，然后用他的手覆盖上去。她恍恍惚惚地盯着他看，记忆里浮现出易的脸来。
兴高采烈的右岸买了圣诞帽回来，红色的帽子掉落一地，悄然无声。她弯腰捡起来，觉得委屈汹涌而至。等她直起身来时，却已经坚不可摧。
深夜，右岸把自己藏在被里，小声哭泣，彻夜无眠。
森教左岸吹口琴做游戏模型。他们呵气跺脚在西环看蓝色的圆满的大月亮。左岸久久地仰慕月亮，森就久久地仰慕她的脸，她却像月亮那样毫无知觉，只是偶尔朝他的方向笑一笑。
左岸突然发现自己难得有一个人的独处时间了。森给了她明媚的阳光和开怀大笑，右岸则又和她如影随形，看她看的书，听她听的音乐，做她喜欢做的手势，。右岸越来越像她了，左岸却渐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夏天到来时，左岸向森要了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里，她游弋在自由中，右岸也奇怪地频繁失踪。半个月后左岸回到现实，发现现实已经翻天覆地。
左岸和右岸，十八岁。
左岸的大学离右岸45公里，右岸的大学离森32公里。
易从汉城来，活蹦乱跳，和森一样哼哼唱唱带着阳光一样的笑出现在左岸面前，左岸就抽抽搭搭地哭了。
右岸给她写信，信里说：那时候我就知道，左左其实只是个孩子而已，什么也不懂。现在森每个月来看我一次，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但我还总会想起和你奔跑在冬天里的日子。你不会原谅我，当我还对你隐瞒对森的感情时，我就知道这个结局。
只要她快乐就好，左岸说，只要他快乐就好。
她从不回信，她喜欢这空荡荡的感觉，无牵无挂。
左岸和右岸，十九岁。
十九岁的生日，左岸和易在海边讲鬼故事，大大的洁白的月亮听了偷着乐。
易你知道吗？左岸说，森换了个QQ从我的陌生人里跳出来，他问我还记不记得他的模样。我真的不记得了，但你很像他。
易什么也不说，他为她放烟花，斑驳的夜空下，她的笑不属于他。
右岸仍然坚持给左岸写信，谈她喜欢的书，音乐和人。她想，左左什么时候才回来回到我身边？她已经逃了我一年，应该结束了。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左岸对那个给她放烟花的男孩说，我想我的十六岁，想念我的妹妹，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她。
左岸和右岸，二十五岁。
右岸结婚了，她坚持要在最美的年龄当最美的新娘，她的丈夫，是森。
左岸已经在博洛尼亚待了一年，她又成了八岁那年那个短发的模样，她喜欢眯着眼在太阳底下微笑。
左岸和右岸，二十八岁。
右岸的女儿两岁了，她叫她左左，她坐在尘埃飞舞的窗前会想起十八岁时分别了的姐姐，然后就深陷进去，直到森把她叫醒。
森在冬天总会想起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孩，乌黑的发上是深蓝的发卡，像深深海底的火焰。
易亲自前往博洛尼亚带回了左岸，他们在汉城举行了婚礼。左岸头戴白色花饰，易低头吻她时，她听见一个女声清清脆脆地念：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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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反复地活着又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