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之后

2004-08-14 15:09 | fantavision

夏天茂密的丝丝入扣,我低下头看自己的影子。单薄而且阴森。就这么疏疏落落一地寂寥。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在昏黄的日光下明亮如眸。我轻轻的转动它,轻轻轻轻,痛若千斤。
没有人在这里,我的左手指头边或者右手指头边。寂寞犹如翅膀,欲飞,翩然欲飞。我捏住自己的骨头一寸一寸再一寸,眼泪就掉了。
天黑之前我要回家。
我怕我会在这里年代久远的城市里迷了路。

一直都是一个丧失方向感的女子,左左右右,右右左左。我左右不分了。
天空黯淡成绵延的湖水,哗啦啦的流过去。隐隐约约。

1、
路过超市,我走进去买了一瓶苏打酒。包装精致。蓝色,透明。配料里有不明植物:墨西哥龙舌兰。
我把它抱在怀里走去学校。两点十五分现在。
我始终提前四十分钟出门,走过长长的花朵纷飞的小路,再不紧不慢的进校门。我对我的心上人说了好多的话,在白纸上,我的黑字刻骨铭心。一刻也不停的汹涌。
我在墨绿色的轻薄的A4纸上给薄荷写信。我给薄荷讲了那个洁白如水的男子。我爱上了就奋不顾身的人。
整日整日的倾诉。我的嘴唇苍白透明,风吹过来就清脆的响,它们要破了吧。我想我不能再说话了。我已经成为一个失语的苍茫女子。
阳光弥漫,我举着镜子细细瞄。发现自己的左脸长出了大片浓稠的阴影,湮没掉了我的眼角眉梢。我的疼痛和眼泪,纷纷又纷纷。

天空暗了下来。有云,黑丫丫。我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雨。

2、
薄荷写字的。
她也如我一样在纸上沙沙沙的写下来那些暗黑而诡异的字。她的眼泪都开在了一个叫林的男生的眼睛里。她和林相依为命。他看着她小小的清澈的脸微笑,他说小荷我们都不走了好不好。我们在这里,种一地的花,养一只小狗一只小猫,然后老下去。
最后我们都死在这里。
骨灰散开来,开成一株罂粟。

薄荷边打电话边流泪,她开始给我写信,细小的字千钧的落下来,致命的掉进我的胸口。
坠,我想要光着脚丫穿一身黑色风衣在街道上走路走路直到天色通明,我的洁白袜子就藏在我的口袋里。暖了我的手心,可是遗弃了我的小脚丫。
坠,我抚摩这些疮痍满目的伤口,卷曲了手指。
他拉不住我。他只能温暖我,对我微笑再微笑。

我一眼一眼望穿薄荷的字。心疼了。
我的右手指轻轻转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一二三圈,思念飞流直下。

两点钟我出了门,在车站口把信塞进邮筒里。墨色的信封,我割破了食指在上面印下了我的指纹。
迁徙的花纹,从我的指边飞到薄荷的手心里面。我笑起来。
温暖只是一个瞬间。

转头的时候我看见了他。我的洁白如水的男子。

3、
已经天晴了。很大的太阳。
那瓶柠檬苏打酒我始终没有喝完。最后我把它埋了,埋在某棵森森树下。我对它说晚安好吗。
我撑起伞大步流星。可是我的肩膀还是晒伤了。
小小寞看了看说,坠,这是内伤。

我捏着小小寞的左手替她把脉。她是个心跳始终慢三拍的女生,脸色苍白,眼神茫然。我说小小你也得了内伤。
她抬起脸微微的笑。她说是的坠坠。因为相思。
相思成疾。

那天下午我和小小寞趴在房间的地板上给我们思念的人写信。
是阴天,寒风索索。小小披着我的毛巾被子吃吃笑。
我写给了在车上擦过肩膀的男子。
我叫他白白。这个洁白的近似苍白的男子。我说我有两个女孩子,她们叫薄荷和小小寞。我有一颗银戒指,我一直把它戴在左手的无名指。我还有一瓶Elizabeth Arden的绿茶香水,每天出门的时候我都会喷三下。
白白。我胸口疼。很疼很疼的。
小小说这是内伤丫,怎么好呢我都不知道。我只是想下次再看见你的时候要再碰碰你的肩膀,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想告诉你天气很好很好。我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有点点爱哭。

白白,晚安了丫。

4、
直到十一月底,阳光依然是灼灼的样子。飞机轰然而过,一瞬间我觉得寂寞掉下来,分寸不差的伤在胸口。
有时候我坐在车尾巴的座位上睡觉。戴着耳塞开始做着乱七八糟的梦。终点站到的时候我醒过来再交一次钱。再睡回去。然后回家。
我一直都是这样,这个样子,这样的百无聊赖。

小小和我一起走路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的哭。我说小小我是罪人。我脾气不好样子不好,说谎逃课,总是花很多的钱买香水和包,一拿到生活费就去KFC。
我不好丫小小。
眼泪暖暖的打在我的脸上,小小的手指伸过来,纤尘不染的手指头。
小小说话很轻,坠,我们都是罪人吧,无可饶恕。
我低下头去拉她的手。很凉。

风很大,吹的我的嘴唇哗啦啦的响。清脆而明亮的如潮水一般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林对他的女孩说的话。他说小荷我们都不走了好不好。我们在这里,种一地的花,养一只小狗一只小猫,然后老下去。
骤然疼痛。细细绵绵丝丝密密。我说不出话,白白,我好象快要哭了。

5、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坐在28路的公交车上。那个我叫做白白的男子从我身后穿过,一瞥而过。
我拉住他说我叫坠。就是这个字,我笑眯眯的伸出手指头写在他的手心里。温暖迷离。
我看着他笑了又笑,我想和他一起去看望我的柠檬苏打酒瓶子,然后我们抱住彼此苍白色的心脏说晚安好梦。

是阴天的下午。穿白衣的男子转过身离开,轻轻轻轻的擦伤我的肩膀。可是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
嘴唇辗转的片刻,我听到潮水一样的明亮悠扬的声音。空荡荡的洁白如纸的嘴唇。
尘封久远的腐朽气息一瞬间飘摇败落,遍天遍地。无休无止。

突然间想起孩童时候的故事,湛蓝的三轮车,打满补丁的布娃娃,散在房间角落里的玩具。我一直是独行的孩子,一个人背起包,带上我的宝贝们,然后一个人游戏。
唱着歌扬着脸,我的黑色而明亮的眼睛始终像盛放的妖娆花朵,高高在上。决然前行。
骑着车子直到天黑黑,直到天黑黑。那种黑色乌丫丫的扑过来,湮灭了我的呼吸,湮灭了我的思想和我的细小温暖朴素而坚定的疼痛。我仰起小小的洁白的脑袋,在潮起潮落的天空下面,平静而虔诚。
我依然一个人背着包,带回了我的宝贝们。只是时光如一面墙,终于斑驳了我唯一的信仰。

年覆一年的做着同样一个梦。清脆的鲜艳的笑声明明灭灭,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穿着有绣花蝴蝶的白布鞋子走到火车站。左手腕上戴着精致的手表。
我总是听到她萦绕不散的笑声。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看不见什么。隐隐约约的水气结成霜,挂满了我的睫毛。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秒针转动的声音,如锋芒落地,我的眼睛尖锐的疼起来。
我喜欢她足尖的两只蝴蝶,鲜红的要渗透出来。她的左手晃了一下,秒针的声音消失掉了。一瞬间女子的脸苍白如纸,渐渐暗黄下去,犹如腐烂的叶子哗啦啦的卷起来。
时间断了。
像玻璃突然碎裂成无数条缝隙。仓促而突然的令人无法回神。等待的时候一种轻薄而悠远的爱和思念突然间五马分尸,血肉模糊。
再无从辨认。

无从的无从,很漂亮的一个词。无可奈何的无,从头开始的从。白白,我造了个句子。纵然从头开始,也无可奈何。
我在信纸上写给薄荷和她的林。
薄荷回信给我,她在信封的背面只写下一句话。

坠,纵然从头开始,也无可奈何。

6、
我最最大的爱好是吃。最最讨厌的事情是减肥。
我最最想做的事情是一个人无穷无尽的旅游和睡觉。
而我最最希望的就是可以嫁给有钱人。是的是的,我总是天真的傻的一塌糊涂的做梦。
我想白白也会是一个不爱笑不爱说话的孩子,可是他一定也爱吃拉面烧烤KFC,他一定也喜欢听杰伦,一定会最后喜欢上一个爱做梦的女子。
我想我的白白就是这样一个白白。

小小来找我的时候买了一袋子鱿鱼丝和橘子。我挑了几张碟出来,茜茜公主和罗马假日,这些我爱上了就死不回头的电影。小小说看乱世佳人吧坠,或者魂断蓝桥,好不好。
我们同时伸出拳头剪刀石头布,默契的毫无道理。结果我赢了。我笑着抬起头,我的高高在上的头。
看碟之前小小跪在我的暗红花纹的地毯上祈祷:亲爱的老天,要么让我成为茜茜一样的女子。要么让一个如白瑞德般的男生爱上我。
然后小小眯起眼睛严肃的对我说,坠丫,我帮你也祈祷了。
我祈祷你可以找到你的白白。
小小你这个迷信的小女人,我扑过去抓住她,我说你伤到我了小小。我的胸口又疼了,很疼的丫,它们在我的身体里翻云覆雨。小小,它们不会放过我。
这是内伤。我想起小小那天脱口而出的话。我从此用我的手心爱护并且怜惜我的胸口,在想念白白和我的朋友的时候,如此艰难和无措。呼吸和走路都沉重起来,我闭上眼睛缓慢的犹如婴孩一般学习,这是一种重生。

临睡前我爬起来打了电话给小小,我告诉她,小小,原来思念和死亡是双生子。都如此相象的徘徊在甜美和疼痛之间,一念之间,一线之间,难以抉择。
我怕我会掉下去。
小小的声音始终慢着半拍子,温和并且平静,恍然间如水覆灭过我的心脏。坠,简单一点,思念不过如此。你不能选择思念或者不思念,但是至少,至少,你可以选择死亡或者不死亡。
在最尽头,终有大片漫无边际的郁郁森林。繁花碧草青天白日。
她小小声的叫着我的名字,不要这样为难自己,坠。你是我们都沉醉的锦绣女子。

别这样了好吗。

7、
常常是这样的,事事皆不如愿。
一小堆的脏衣服堆在盆子里,我蹲下来,把它们泡在洗衣粉里轻轻漂洗。白色的校服衬衣,墨蓝的百褶裙,还有长长短短花色纷纷的袜子。
水龙头里的水肆无忌惮的打下来,打在我的脸上手臂上和腿上,那么多的水,锐利而坚定的打在我的身上。我站起来准备冲洗干净衣服的时候,突然间拖鞋断开了。细微的一声,嗒。
断了。
我的脚丫一瞬间光洁的裸露在混沌暧昧的地板上,刺骨的凉。
这么脏。这么脏。我的被玷污的脚丫我恨不得从六楼的窗口扔下去。

常常是这样的,事事皆不如愿。
我难过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赤裸着脚跑下楼去买拖鞋。我的脏衣服还摊在粉白色的盆子里,我的一只拖鞋落在我右脚的右边一尺之处。
一切都,一塌糊涂。
咬咬牙,我对我的白白说我恨死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时候你不在。
为什么为什么,我疼的时候你不在。
现在我连走路都变得艰难起来你还是不在我身边。
终于终于我还是哭了。

其实你在还是不在我一样都会手足无措。
只是你在的话,我会把眼泪鼻涕通通通通都擦在你的衬衣上。真的白白。你多么像我的神。

直走左拐再左拐,有一家小小的百货店。我买了一双暗蓝色的卡通拖鞋,踢踏踢踏的往回走。天色渐暗,远处的天空只剩下一滩血色,像是即将愈合的伤口突然间裂开,有鲜血缓缓的渲染开。
我突然忘记了方向。
左右前后,我忘了忘了忘了。
这个千年万年的沧桑城市在刹那间灰飞湮灭,我站在黑森森的阴影里,无路可寻。

还记得从前逛街的时候小小说,她说坠坠,无论你去哪,一定要带上指南针地图钱包电话本,即使你丢了,我也可以把你找回来。
那时候我嘲笑小小说哪用这样麻烦,贴一张写好你家地址的纸条在我脸上,倘若丢了就让路人把我送回你那里。简单明了。

可是小小现在你在哪里。

8、
这篇字我放了很久,一段段一句句一字字,小心翼翼的写下来。从去年,到今年。
用掉了两只Mentholatum的唇膏,一只薄荷味道,一只是柔软花香。冬天的早晨醒过来,有细薄粘腻的透明皮屑从嘴角褪落。我对着镜子刷牙,看到自己明媚色泽的嘴唇。
放学后在小摊上买七成熟的香蕉,放起来慢慢吃。饿的时候就冲一包速溶无糖豆浆。开始减肥。开始早起早睡。

我遗弃掉许多习惯。
比如夜里要写字,比如睡觉的时候要听歌,比如早晚一杯咖啡。比如许多。我都开始忘了。
于是,于是,时间裸露出大片大片洁白的肌肤,我买来很多的书打发它们。我想这些麦牙色的纸张大概是可以包裹住这些轻薄而妖艳的肌肤。
薄荷在信纸上说,坠,我低下头去,也许可以闻到你眼睑上的油墨香。
我说是的是的,我每天都把头埋进去,犹如埋进一片落英缤纷的洁白而空旷的墓地里。如此清净。无忧无虑。
月光是皎洁的毫无瑕疵的丝绸,夜莺的翅膀如风一般掠过我的脸颊。神,原谅我。

薄荷。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9、
四月了吗,我和小小并肩走在路上,我说小小,这是我的四月。April的四月。
我们走过花茶店的时候小小进去买了一瓶百叶花送给我。
上面说,这种花茶的功效是养颜润肤,清心除烦。果然是非常适合我的。
这个四月之后,还有许多的四月。可是我们变的越来越健忘,终有一天会忘记彼此,也会忘记这个艳阳四月天。春夏秋冬,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自然定律。忘记忘记,忘了一些事情才会记得另一些事情,这是我们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定律。

回家的路上小小问我,坠,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一岁。我摇摇头,怎么会,我还是这样贪吃,吃完以后又要算计着减肥。没有长高没有苗条,什么都没变,怎么可以就这样说我老了呢。
我们跳上一辆28路公车,坐在干净的位置上说笑话。而白白竟然就这样突如其来的走向我的面前,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走过来。我站起来对他说,白白,再见。
我看着这个洁白无暇的男子,他隐居在我的心里如此悠久,他像一颗青绿的等待花开的种子,在我的身体里日渐成长起来。他不知道我的胸口每日每夜的疼痛,我大口大口的吃止痛片,可是毫无作用。
白白看着我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在午后散发出清澈的光泽,犹如午夜十分的星星。我一直在等待他的声音,或者温暖,或者粗糙。可是白白始终用同一个姿势面对着我,至始至终都在沉默。
最后小小把我拉下车,我回过头看他,恍惚间我听见汹涌而来的潮水,起起伏伏,如此空旷而遥远。

白白,再见。

10、
从此以后,我都会随身带着地图和电话本。我怕有一天我连小小寞都丢掉的时候,还可以指望自己。
薄荷和白白都不见了。也许是最近的事情,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某天起床以后我对着镜子刷牙,发现左脸颊上的那片阴影不见了。连一丝痕迹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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