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小调爱情

2004-08-19 13:24 | fantavision

亓尽回来的时候把奖状叠成小小的一团,塞进书包角落里。如同往常一样的吃饭看动画片。妈妈一边洗碗一边同他说话,今天有没有被老师表扬,小尽?他说,哦,好象有。两只眼睛神情专注的盯着电视机。
睡觉之前妈妈给他端牛奶,然后帮他整理书包,发现了那张被揉的满是痕迹的奖状。她举起它对他得意的笑,看看,我的儿子又拿了一张奖状。
然后把奖状贴在客厅的墙上。这已经是第十三张了。而亓尽懊恼的用被子蒙住头,悔恨自己应该在路上丢掉的。
他不喜欢把这些金黄的纸张贴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到,然后一个一个的抚摩他的脑袋说他有出息。
他不喜欢,根本就不喜欢。
他多么想躲进角落里安静的写字画画,无人打扰。
就像班里那个叫木小吟的女生,总是一个人坐在后面看书,也不知道是什么书,她就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倘若有一天,他一定要走过去大声问她,你在看什么书啊木小吟?他们在院子里都可以一起玩耍,来到学校却彼此缄默。他不喜欢她对自己沉默。
他其实很喜欢她的声音,淡淡的一字一字,不像别的女孩子总是尖叫起来犹如麻雀一般。
他也喜欢她的眼睛,明亮如暗夜的星斗,灼灼逼人。

整个院子里没有人不知道亓尽,他是八一小学成绩最好的孩子,待人有礼,举止乖巧。连个头都比一般的小男生高出许多。
他会拉小提琴,会弹钢琴,书法也频频得奖。可是他都不喜欢。
只是这些他都不可以说,亓尽不能够告诉别人他只喜欢看动画片玩积木吃冰糖葫芦。他知道大人喜欢的就是这些他所不喜欢的,于是只有接受,通通接受下来。
今年他十一岁,上五年级,他已经懂得许多东西只能放在心里。就好象老师上课的时候问他以后的理想是什么,他想都不想就说,当一个医生。然后老师就笑了。
是的,亓尽的爸爸就是医生,所有人都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子承父业。爸爸常常拍着他的肩膀微笑的说,亓尽以后一定比我强。
他埋下脸看地下的蚂蚁,愤愤的想,这些臭东西又来搬我家的粮食了。

不记得是哪一天,反正是个晴天,妈妈在晾衣服的时候把他叫过来。小声的对着他耳朵说,小尽呀,隔壁的钟阿姨领了个小姑娘回来,叫做木小吟,你去看看她。
他哦了一声,然后把裤管卷了卷,妈妈又突然回头说,对了小尽,你可不许说人家是领来的。你什么都不许说,带上糖果过去就行了。听到了吗?
他又哦了一声,就走了。
钟阿姨对他很好的,钟叔叔常年在外地工作,他从来就没见过他们家有小孩子出现。他并不知道这个领字代表什么意思,反正妈妈叫他去他就去,叫他不要说他就不要说。
她坐在门口的大藤椅上,阳光是柔软的橘黄色,钟阿姨站在旁边和她说话。他大声的叫,钟阿姨好,木小吟妹妹好。他看到她的脸蓦然一转,神色抗拒的盯住他。
钟阿姨淡淡的笑起来,牵过他的手让他叫他小吟就好,木小吟妹妹听起来太别扭。他点点头,一双湛湛的眼睛出神的看着这个女孩子。她瘪着嘴巴说,妈妈,我不要叫他。然后跳下椅子跑到院子里去了。
钟阿姨摸摸他的头发温和的说,亓尽,你要好好照顾小吟,她还不懂事。
其实他也不懂事,可是他说好,因为他真的想照顾她。他觉得这个叫木小吟的女孩子有些生疼的扎进他的心里。
不是很好看,也不讨他喜欢,可是他就是记住了她。

整个大院的小孩都聚在一起玩摸瞎子,她一个人木然的站在一边。脸上有些脏,点点灰白色的痕迹。他走过去对她伸出手,微微一笑,你好,我叫亓尽。她把他的手打开,继续看着那些哄笑的孩子们。
他又伸出手,再一次说,你好,我叫亓尽。木小吟咬住嘴唇,眼神有些恶毒的样子,再一次打掉他的手。
可是他继续伸出手,右手皮肤已经泛起略微红色,亓尽倔强的要和她握手。他觉得这样才可以算作真正的认识。他想和她真正的认识,然后成为好朋友。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渐渐暗淡了,她知道他有些难过,他说木小吟你好,我叫亓尽。
她看着他被自己打红的手背,嘴唇仰起,露出明亮而傲气的笑容。好吧,她伸过手同他握住。小小的白软的手心和他的交缠一起,你已经知道了,我叫木小吟。

老师安排她坐在最后,问她愿不愿意,她不说话,径自走过去把书包放好。
就这样,亓尽坐在她的左边,他咧开嘴天真的对她微笑,微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起凛冽的光泽。
你成绩好不好,她问他。
还可以吧,他抿着嘴巴不好意思的说。那你呢小吟,他喜欢叫她小吟,像钟阿姨叮嘱的那样,这个称呼让他觉得和她更加亲近。
我不知道,她无所谓的看看窗外,这是我第一次上课。之前我是在孤儿院。
亓尽,你知道孤儿院吗?
他摇头,然后又拼命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难过我知道的。他急于安慰她却让她更加难堪起来,他注意到她嘴角有一条细小的白色疤痕,与她柔软而粉红的嘴唇形成鲜明对比。
他指着那道伤疤神情不安的说,小吟,那是怎么弄的。
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摔到的。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没有人敢欺负我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亓尽,因为我会一下一下全部还回去。
亓尽看着这个眼神中隐匿着压抑和阴影的女孩子,他在心里轻轻轻轻的对她说,木小吟,没有人敢欺负你的,因为我会保护你。

初一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体育生,非常之高,比亓尽还高出一个头。眼睛很大,粗着声音说,大家好,我叫树然,喜欢跑步和跳远。然后嘿嘿的笑,一口参差不齐的洁白牙齿。
那个时候班里已经传出许多谣言,都是关乎亓尽和木小吟的。这样的那样的版本多的数不剩数,有几个仰慕亓尽的小女孩常常故意在木小吟值日的那天丢许多垃圾,对她不屑的翻白眼。
她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昂头挺胸的说,我不介意你们说我什么,但是,请你们尊重一下亓尽同学。人家可是品德良好清清白白的三好学生。说完低下头去继续扫地,暗暗咒骂那个害她招惹是非的邻居兼同学亓尽。
结果亓尽一脸胸怀宽广的样子,小吟,我不介意他们说什么。说就说吧。然后拿起扫把帮她一起扫地。
于是那些谣言只有越传越盛永无止尽。她回过头瞪他,眼神凶狠犹如豹子,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死了以后还要像以前那些皇帝一样掘墓鞭尸。
吃过饭后他和妈妈一起出去散步,途中妈妈叫他自己先回去写作业,她要去附近的超市买酱油和水果。
空气里弥漫着暗然轻薄的花香,他一路哼着歌曲,然后看到了守在他家门口的木小吟。她刚洗了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膀上,额前的头发闪烁着清澈的光泽。
她说,我就开门见山吧,你是不是喜欢我?
才不是。他一口否决掉。我只是想我应该保护你。因为你是我的邻居也是钟阿姨的女儿。
好,谢谢你的关心。请你以后不要再像白痴一样插嘴了。她气绝的吐出这句话,希望他可以不要再添她的麻烦。
可是,他话锋一转。小吟,如果我喜欢你的声音,算不算作喜欢你?他扬起嘴角像孩子一样温暖的笑,微凉月色下隐隐露出暧昧的邪气。
她一出手便是一拳,打在他的胸口。转身负气而去。拖鞋蹭在地上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他看着她的背影雏着眉头想,我确实不喜欢她,我只是喜欢她的声音。我确实不喜欢她,我只是喜欢她的眼睛。
这样一来便恍然大悟,哦,他果然不喜欢她。然后声色朗朗的说道:木小吟,我真的不喜欢你。真的。

七月份学校组织起夏游,自愿报名。班里有超过一半的人参加,树然趴在桌子上用铅笔顶她的背,喂,你参加不?
她歪着脑袋,略略顿了顿说,去吧,我喜欢登山。
他说那好,我帮你拿包吧。树然又笑了,露出他不整齐他的牙齿。

阳光茂密的打在皮肤上,烫出微温的暖红,八点半在学校门口集合,她已经要迟到了。
妈妈在厨房里嚷嚷着说小吟小吟你带上早餐再走。
不用了妈,她穿上帆布鞋子一口气跑到车站。那辆三十七路车刚刚开走,坐在车上的亓尽拼命的对司机喊道,停下停下,还有个女孩子没上来。
然后就是一声闷响。车子摇摇晃晃的停了。木小吟侥幸的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终于不会迟到了。可是,一上来她就看到了一脸张狂笑容的亓尽,她恨不得扒皮抽筋的亓尽。她翻了个白眼挑了离他最远的空位坐下。
我不要和他吵,她这样对自己说,好好的七月天不可以就这样败坏心情。
十五分钟后到站了,她和他同时下车。
远远就看到树然极其高大而魁梧的身影,她伸出手对他微笑,浅浅的柔软的笑容,她说嘿,抱歉我迟到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包袱说,这么轻,你没带好吃的吗?
恩,有薯片瓜子话梅牛奶巧克力,我都觉得太多了。他低下头从木小吟的红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开始嚼,他说这就是你让我帮你拿包的代价,嘿嘿。
她仰起脸看这个眉目生硬的男孩的脸,头发犹如刺猬一样竖着,尤其喜欢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糟糕的牙齿。
她喜欢树然的单纯。可是亓尽,亓尽那不叫单纯,叫傻。
单纯和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爬到山顶上已经是中午一点了。老师说,可以随便走走但是三点之前必须回来集合,她问大家听清楚没?那些孩子便异口同声的整齐说道,清楚啦。然后一哄而散。
木小吟和树然还有一帮男生女生在一侧的亭子里玩单脚捉人,轮到树然捉人的时候,他大声的笑着说,快点跑啊,这可是我拿手项目。
他的影子长长的落到木小吟的脚下,然后飞快的又晃到另一头,一些女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站在远处静观的亓尽想,这个家伙速度真是够快的。
突然他掉头过来要抓木小吟,速度太快而一下子撞了上来,接着她倒下去。膝盖磕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迅速的流出鲜血,周围的女生小心的扶起她,然后让她坐到周围的凉椅上。
她用一只手按住伤口,轻轻仰起脸,她看不到她要的心疼的悱恻的温暖的表情。木小吟的声音微弱的缓缓响起,树然,我疼,很疼。她丢掉了所有的骨气和倔强,就这样睁着一双清澈的瞳孔看住他。
是你要玩的,要玩就要输得起。树然看着血渐渐渗出她的指间,有些惧怕的漠然说道,然后大步的转身走开。
木小吟低下脑袋狠狠咬住嘴唇,亓尽走过来抱起她,很轻。
他说你这个笨蛋。这样的男生怎么配得上你。
他原本不想再看下去,他以为树然会好好照顾她,然后去跟老师承认错误。可是他说了那样一句不可原谅的话,并且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那一刻他的心里犹如针尖落地,从来都不肯向他低头的木小吟,竟然对着一个新来的男生轻声软语的说话。
他看着她几乎要垂到胸口的脑袋,他这样心疼她。小吟,有我挡着你,要哭就哭吧。
木小吟的眼泪在一瞬间昏天暗地的流淌起来,几乎可以缠绵成河。七月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那里有多少班驳的痕迹他的心里就有多少累累的伤口。
他悔恨的在心里默念道,木小吟,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因为从此有我保护你。

一转眼已经是二零零四年,中国都收复了香港和澳门,亓尽和木小吟却还是老样子,一点进步都无。
高中的男女生已经明白什么是所谓的领来的孩子。渐渐有人开始对着她指手画脚,就是这个女生,是孤儿呢。是别人领来的。
木小吟原本是不在乎的,可是每天都有不认识的人看到就问,你就是传说中的木小吟吗?她瞪圆了眼睛一口咬住,是。
心里却起了薄薄的凉意。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流言蜚语。
六年来他和她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家属院看门的老伯伯姓张,皮肤黝黑,小孩子便戏弄他叫他做张黑。他每次看到亓尽和木小吟一同回家便呵呵的笑,呦,小两口回来啦?
废话。她撇开头气愤的说,都进了门了还问回来啦回来啦?他揉着她的头发说,天哪木小吟,你的脾气太臭了。
又不要你管。以后我就嫁个事事顺我心如我意的有钱人,哼。
他看着她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眉眼骄傲的高高扬起,嘴里闷的一声,哼。
然后他就笑了。这个臭脾气到极点的木小吟。

高二起木小吟便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走的很近,长头发,神色不逊,据说以后是要考美术学院的。一下课她就过去和他说话,淡然的笑,神情迷恋。
有时候她贴着亓尽的耳朵恬美的笑,声音柔软起,天,你都不知道我们家小白有多么英俊动人博学多才温柔体贴。
他叫小白?亓尽露出不屑的神色,真够变态的名字的。
你懂什么啊亓尽同学,这是我给他起的小名,我就喜欢我就是喜欢。她恶狠狠的捶他一拳然后若无起事的走进教室里,摊开课本跟着语文老师一起早读。
后来洗澡的时候啊看到自己左胸口一片青紫,她第一次下这样重的手,他对着镜子略略无奈的笑起来,然后穿上背心爬到床上。睡觉之前他百思不得其解,小白,这就是女生对男生的爱称吗?
第二天木小吟正经着脸色说,亓尽,求你件事。
哦,你说。
其实是这样子,之前我说过了要买条皮带给他,可是昨天逛街回来的时候我给弄丢了。你有没有皮带借我一条?要新的,并且要完全符合我的审美眼光。
他长叹一口气,大小姐,你这样子叫做求我?真是世态炎凉啊。
那你到底有没有,她眯着眼睛微笑的看着他,他突然就失了心神,怔怔楞住。
有,我好象有。晚上回去就拿给你。他垂下眼睛盯着课本,嘴里随口应付的说。
上课的时候她还特意传了张纸条过来,上面是她画给他的自画像。如若不是旁边有一行小字:赠给亓尽的礼物(你的自画像),他会以为她又在嘲笑哪个长相颇有趣味的老师。
他把这张纸整齐的折好放进裤口袋里,不时摸一摸,确信它还在没有丢。

课间休息,所有人都站在阳台上吹风。亓尽靠在门口问老师一些解答不了的题目,一转身看到那个学美术的男孩子背对着自己,和木小吟说话。
白衬衣,湛蓝牛仔裤,即使是背影都已经迷惑人心。
他是来叫木小吟陪他一起走,逃课去上网,她摇头。他说,那么,就一起去看电影。她还是不肯。他说,那么就一起去逛街,总之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木小吟不肯。她说小白,我们很快就要高考了,已经时日无多。
他藐视的看了看她,轻轻启齿,高考是个屁。
我知道,可是我们毕竟要走一个形式,然后才可以顺利的继续往下走。小白,她张扬着脸低低的说,我们一起留下来,一年之后,去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好不好。好不好?
他甩开她的手说,木小吟,你这个臭脾气的女生,我早早就受够你了。
她隐忍着眼泪走进教室,忽然看到就站在门口的亓尽,她对亓尽微微一笑,连小白也说我的脾气太臭。
他多么想走过去抱住她,告诉她,哭吧哭吧,有我挡住你,没有人可以看到。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伸出手说,木小吟我可不管你,皮带还给我。然后臭脾气的木小吟果然翻了翻白眼,你想的美。既然给了我就是我的,死都不还。
他知道她所有的缺点优点,他知道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可以说,他知道她的眼泪一旦掉下来势必又要引起一阵洪水。
所以他只是让她轻轻捶了一拳,在左胸口。

这一段时间她一直都精神不振。白天对着黑板发呆,夜里把音乐开得很大声,妈妈总是过来把电脑关掉,小吟,你半夜不睡明天怎么上课呢。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只是压力太大所以有些失眠。她露出一个干净的微笑说,妈,我这就睡。
第二天的数学课,老师讲到一半的时候头顶有飞机轰然而过,木小吟就使劲对着窗口看,他从后面把她的脸扭正,然后说,木小吟你给我好好听课。
下午的自习课她又趴在桌子上睡觉,他狠狠的叩她的桌子,追命一般一下接着一下不停的敲,她神情恍惚的说你又干吗。亓尽把湿纸巾递过去,木小吟你给我好好背书。
甚至连回到家里,他还是跑到钟阿姨家的窗口,而她果然看着电视。他站在外面声音洪亮的喊,木小吟你给坐好了,背书背单词把试卷全部写完。
她突然回过头,一脸愤怒。冲出来就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我学不学习关你什么事,一天到晚就知道烦我。
于是亓尽也指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那么你给我听好了木小吟,你学不学习当然和我有关。一年之后我要和你去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简单一点说,就是,我允许你叫我小白。
然后他扬起嘴角像孩子一样温暖的笑,微凉月色下隐隐露出暧昧的邪气。要知道,除了我,真的没有人可以受得了你的臭脾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