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夭(4)

2004-08-24 04:08 | 噩梦

她朱唇轻启,又闭上。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轻轻的流着泪。脸色苍白,渗着冰冷的汗珠。
他惶恐的在旁守着,心如刀绞,一直一直……








箜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箜翎不在,连文笙也不在。

阳光很刺眼,她看着刺眼的阳光,泪流满面,舍不得睁开……

直到正午的太阳逐渐不再清晰,箜茹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她觉得自己几乎是盲了。她用手轻轻的擦了擦眼泪,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她转头就看见,柔软的床边凹下的一块。她想起昨天晚上就有一个洁白如雪的男子,在这里守了一夜。她轻轻的用手抚摩过那浅痕,兀自淡淡的笑了。空气里漂浮着柔软的灰尘,在一束阳光的照射下,箜茹嫣然的笑容清晰的毫发毕现。

她起床,更衣,点了一把火烧掉了昨晚的刺绣。她蹲在那里看着细小的火苗苍苍的燃烧,慢慢的变的汹涌。她闻着烟气在空气中弥漫的焦苦味道,涩涩的,却有幸福。这气味逐渐蔓延,扩散,将她深深的裹起来,占据了她的肺,覆盖了十年前她在趴在哥哥身上闻到的,微苦的艾叶香。她看着渐渐消失的箜翎的名字,上面还染着她昨晚流的血。她所有的,哀怨而幸福的血,就洒在上面,随着火焰一点一点消失不见。她十年来所有的血,所有的梦,所有的青春与幸福,都洒在了那个名字上。她看着蹿动的火焰,一点一点的燃烧殆尽,化为一堆柔软的灰烬。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将灰烬吹散。以为她所有幸福而微痛的记忆与思念,都随着灰烬的消逝被埋葬在风中,埋葬在她记忆年轮的最深处,深不见底。

她不断的想着,我要做新娘了,我要做新娘了。然后就笑了,然后就哭了

哥,今天我做的饭。我这几天自己学做饭了,你试试好不好吃。以后你就别偷别人的东西吃了,这样就不会被打了。
恩,等我尝尝啊。哇,什么玩意啊,你会不会烧菜啊。你等会儿啊,哥哥给你偷点好东西吃去。
哥……

茹儿,你看。冰糖葫芦,你最爱吃的。
你哪里来有钱买这些东西,是不是又去偷了。
你又不是我老婆,管那么多干什么啊。
我为什么不能做你的老婆呢?
傻瓜。

哥……
恩?
你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亲呢?我们成了亲,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啊。
傻瓜,我们不用成亲,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啊。

哥哥,你不用自责。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能趴在你身上睡去,就很幸福了。

十年前的夜黑如墨。箜茹的眼角眨着暧昧不明的光,闪烁着幸福和微痛。空气中弥漫着微苦的艾叶香。
十年后,箜茹将要成为文笙的新娘。她居然成了别人的新娘,她闭上眼睛,泛上一阵涩苦的笑。

哥,你不是说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么?而如今,你又在哪儿呢?








转眼间婚期将近,京城的天又一次因一场大雪而变的清澈。

雪积了很深,街边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哆嗦着呼着白气。
文笙穿着白衣,独自走在积雪的道上,留下一长串孤独而清冷的脚印。虽然文笙已是丞相,但还是经常习惯自己独自走在喧闹的街上。他抬头望了望天,空灵而孤寂的天,漂浮着几朵苍白的云块。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河边,那个十年前,他与箜翎最后一次对话的河边。那里的树木还是像当时那样积着雪,沉甸甸的。轻轻一碰,就有柔软的雪花一片一片飘落,覆盖在文笙的肩上。一片雪花轻轻的覆上了文笙的眼,慢慢的被融化。他慢慢的闭上眼,再睁开,那双空灵如雪的眼睛。就像这条河里冰凉的水,与这漫天飞扬的大雪。寂寞的河水还在眼前流过,河上面还是偶有一两只迷途的孤鸭在游,然而人已不在。
文笙的耳边传来悠扬的琴声。仿佛河水湍流不息的声音,跳动的,孱弱的,丁冬丁冬流进他的耳。听那水声,谁在歌唱?谁是谁,谁和谁?

是你吗,箜翎。

漫天的雪还在下,从十年前下到今天,再下到十年前。
文笙又看到,又听到。所有的人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雪越积越深,冰天雪地逐渐一片荒芜,将过去湮灭。

文笙。
恩?
今天,你不会放过我吧。
是的。
那就动手吧,我不会束手就擒的。
箜翎,你……

箜翎一言不发,迅速扬起手中的剑。地上飞起一片雪雾,文笙退到一旁,只看的见朦胧的雾逐渐被染红。待他重新看的清晰,官兵已死伤殆尽。地上一行笔直的脚印,不知逃去了何方。隐约中,他好象听到箜翎在向他喊话。

文笙,什么时候你不想做官了。我还回来找你。

十年前的刀剑相向还历历在目。如今文笙已将要与箜茹成亲。箜翎在这里的话,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箜翎啊,你到底还在不在?你在这里,在远方,还是在更远的天堂?

文笙抬头望向天空,如此荒凉的地方,怎会存在什么天堂。






文笙回到府上的时候,箜茹正在门口等他,像个幸福的女子一样。

文笙笑了,快步走回去。他好象看到,所有的幸福已经在前面等着他。所有的,所有的……
他看着她逐渐变的红润而光泽的脸,幸福的笑了。他如此深爱的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娶走,等着他给她幸福,给她一生,永远的幸福,爱到海枯石烂,白头偕老。漫天的雪还在下,此刻却变的如此璀璨。他看着箜茹在雪中冻的有些红的脸,幸福而温暖。他走过去,紧紧的抱住她,再不让她逃走。

她在他的怀中,闻着她并不陌生的男子的气息,逐渐的习惯,在他的怀中找到温暖。逐渐的习惯,遗忘掉所有的曾经,过去所有的鲜血与爱。她抬头看着文笙的脸,她一抬头就看见所有的幸福。她将嫁给他,将与他厮守一生。她一闭上眼,就看到两人一起慢慢的变老,再看着两人的孩子也慢慢长大。最后他们死了,葬在了一起,一个坟墓,一个墓碑。一个男子,一份幸福,将占据她的一生,她所有的,所有的幸福与温暖。

文笙缓缓的松开,拿出了一样东西。茹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你最爱吃的。
箜茹幸福的睁开眼,却错愕的看着他的手,错愕的看着那一串,晶莹的冰糖葫芦。忽地就留下了眼泪。

茹儿,你看。冰糖葫芦,你最爱吃的。
你哪里来有钱买这些东西,是不是又去偷了。
你又不是我老婆,管那么多干什么啊。
我为什么不能做你的老婆呢?
傻瓜。

雪静静的飘落,覆盖在箜茹的眼上,掩盖了她的眼泪。
又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她哭了,她曾暗自发誓要幸福的和文笙在一起,再也不会为他留泪。

她苦涩的笑,看着那串晶莹的冰糖葫芦。
她绝望的发现,曾经以为随着风被吹走,被埋葬的那些关于箜翎的幸福而疼痛的记忆,又跟着她的眼泪一起回来了,一起霸占了她所有的希望。










-






很久很久以前。我缠在树根深深的守望,我那倒立着行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