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浮轮 #6

2005-06-08 11:07 | Enzo

By:FoxEN.2005
#6
06:00 2005-06-06

七月一日,木城终于迎来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淅沥不停,不大不小。
洗澡的时候,龙龙扭头对着镜子,看左肩后背上的那个纹身——大大的圆盘,六芒星稍微突出圆盘一点,在六芒星和圆盘的中间,是一根如同正在随风飘舞的羽毛。
——“推荐你做这个图案。”
——“为什么?这个图案好大啊……”
——“我听卢姐讲了你的情况哦,专门给你挑的这个,有特殊含义的。”
——“哦?说来听听。”
——“这个图案名叫‘羽浮轮’,六芒星代表你在自己心里的契约,羽毛代表自由。”
——“契约……”
——“嗯,六芒星是术士签订契约的印记,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
——“六芒星订下的契约,在一方死亡之前是不能中止的,是一生不变的永恒的契约。”
——“……”
——“……怎么样?”
——“好,就这个图案吧,叫什么?羽……浮……轮?”
——“对。就是跟自己守着自己的那个契约,一直不放弃;不管经历怎样的情况,都能像羽毛一样任意随风,自由自在。”
——“哦……哎哟!师傅,你轻……点……”

“神经病。”夏扒着龙龙的衣服看了看那个纹身,笑骂一句,没有再多说什么。
冬吵着自己也要去纹一个,被龙龙和夏一致否决了。

雨下了好几天没有要停的意思,木城政府的通告从抗旱变成抗洪。
巴豆最近不跑长途,哥几个有时间就混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某天叉子就决定辞职,离开合木跟巴豆跑运输去了。
赶个晴天帮叉子搬好家,龙龙打扫一下自己的房子。房子并不显得空落很多,只是心里空落一些——龙龙和叉子两个人也没多少东西,只是想到自己重新回到孤身一人居住的状态,多少有些不适应。
“你怎么不去?”卢姐问龙龙。
“确实赚钱比较多呢。”龙龙似乎考虑了一下,仍然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可是我舍不得你啊姐。”
“滚蛋。”卢姐笑骂:“就嘴甜。”
“呵……我觉得,兄弟是兄弟,如果都凑到一起的话,不适合做生意;再说,两个人好相处,三个人就要疏远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是定律。”龙龙挠挠头发:“我怕以后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我虽然心里着急想快点找个赚钱的门路,不过还是决定先留在这里跟姐一段时间。何况,想跟你学的还有很多。”
“嗯,行,小子心里有自己的算盘,不错。”卢姐听了龙龙的话算是称赞般点点头。
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龙龙又要帮卢姐处理其它事情,调酒师张磊代理大堂领班,忙得不亦乐乎。合木的生意倒是一直不错,卢姐有面子有魅力,不愁客人。

夏天很适合细菌的孳生,于是冬得了肠炎。不知道这有没有因果关系,反正医生是这么说的,冬是急性肠炎,得住院。不管医生是不是骗钱,夏看弟弟疼得直流汗,还是决定听医生的话。
匆忙把冬安顿在病房里,夏去门诊缴费,龙龙在病房陪着冬。
“都是‘夏’不好。”龙龙坐在冬的病床旁边玩双关。
“我怎么了?”夏交完钱一进病房,就听到龙龙的“评论”,一脸无辜的问。
“谁说你了……”龙龙笑着看夏钻进圈套:“自作多情。”
“懒得跟你贫,我得回家拿钱去。”夏叹口气:“咱们三个身上的钱全给医院了,也还差不少呢。”
“那……也成,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龙龙挥挥手。
“哪儿那么严重啊,你们都走吧,唉,其实要我说根本不用住院……”冬刚被龙龙塞进被窝,一脸不高兴:“你们没听说过?住院的话没病都要生病了。”
“少废话。”龙龙回头在冬头上拍一巴掌:“夏,你过来的时候顺便买点水果吧。”
“成。”夏回头走了。

夏把车停在门口,没锁车门,想赶快拿了钱就回医院。
进屋一看,老爸正跟妈妈争执:“你就给我嘛。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妈?怎么了?”夏问。
“你爸啊……又输了,跟我要钱……”妈妈无奈。
“爸,冬病了住院呢,我就是回来拿钱的,你也别去玩了,钱都给我吧。”夏急着回医院。
“那怎么行,我得回去翻本呢。”老爸不同意:“你平时开出租的钱呢?给冬看个病都不够?”
“……我平时赚多少钱不是都给家里了?”夏皱眉头。
“给我们不是应该的?”
“是,我没说不应该,你要出去玩我也没说什么吧?现在冬病了,我得给他看病!”夏听了老爸的话有点生气:“其他的咱们回头再说。”
“差多少钱?”妈妈问。
“几百块钱,给我拿一千先。”夏说。
“给你……”妈妈从兜里掏出一些钱:“问冬想吃什么,晚上我给他送。”
“嗯,我先到医院把帐结了。”夏拿过钱对妈妈说:“不过你也别琢磨了,肠炎不像别的,恐怕医生会控制冬的饮食。那,我先走了……唉爸?”
“等等,别着急,我拿钱去翻了本回来就把钱给你。”老爸一把从夏手里把钱抽走,用手指碾着。
“爸!”夏急了:“你还有没有心啊?冬都住院了,我得给他交钱去,你怎么还想去赌?”
“跟谁说话呢你!”老爸被夏教训,立刻也吼起来。
“跟你说话,有什么不对么?”夏顶回去:“平时赌我也不说你什么了,现在家里有事你还赌……”
“小兔崽子,教训起你老爸来了!?”老爸抬手捶夏一拳:“你他妈的进监狱给家里抹黑我还没说你,你还敢教训我?”
“老头子你说什么呢你!”妈妈走上去,想把钱从丈夫手里拿回来,却被丈夫推开。在这样的丈夫面前,她显得那么无力。
“爸,你说话可得讲良心!你把话说清楚!谁都可以说我进监狱给家里抹黑,你凭什么?要不是你这么多年一直赌钱,我们家会变成这样么?要不是你输得精光,人家来家里搬东西抵债,我会失手杀了人么?!” 夏的脸瞬间变的煞白——当年那个债主来搬东西,妈妈不让搬被债主推倒,夏一冲动,一个花盆砸过去,结果砸得巧了,把那个人当场砸死。这件事在家里大家一直避讳不谈,现在夏被老爸逼急了,脱口而出。
“你他妈的……”老爸涨红了脸,四下一看,从桌子旁边抡起一把折叠椅就往夏身上砸。
“你够了没有!!”夏真的急了,一把从老爸手里抢下折叠椅往地上一扔:“就算我给你抹黑了,冬怎么了?这几年什么都给了家里,现在他生病了你就不心疼?”
“反了……反了!”老爸眼睛也红起来:“滚出我的家门!滚!!!”
夏看着他,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医院是大爷,钱是祖宗。夏回到车里坐了一会儿,消消气,开始琢磨该去哪里借点钱。想了一圈儿,在监狱呆了几年,出来也没什么朋友,只好极不情愿的在手机上按下一串数字。
“喂?你好哪位?”
“我……跟你借点钱……”
“嗯?哦……你啊,行,多少?”
“一千。”
“你过来拿吧,我这里有现钱。”
放下手机,吐口气……夏抛开刚刚跟老爸吵架的不愉快,摇下窗子启动汽车,办正事要紧。

“卢姐你怎么来了?”龙龙看卢姐和夏一起出现在病房门口,惊奇的问。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卢姐微微笑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龙龙吐吐舌头:“夏,钱交了?”
“交了。”夏脸色还很难看。
“怎么了?”龙龙问。
“别提了……”夏闭上眼睛摇摇头。
在龙龙的追问下,夏把家里吵架的过程又讲了一遍,几个人忽然没了声音。
“干嘛呢你们。”卢姐开口驱除尴尬气氛:“几个大老爷们儿,就这样?”
“早知道让你去我那边拿存折去……”龙龙有些懊恼。
“瞧你说的,拿姐当外人啊?”卢姐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别想那么多了,先把冬的病治了,别的都先放一放。看,雨停了,空气好香啊。”
“小米,谢谢你……”
“客气啥。”
“等……等等!”龙龙听着夏和卢姐的对话有点蹊跷:“你、你、什么时候都开始叫‘小米’了?”
夏一瘪嘴:“你耳朵真尖……”
“哥……我还是别住院了。”冬稍微坐起来一点儿,靠在床栏上。
“你好好呆着吧。”夏看他一眼:“听话。”
“可是……”
“别可是了。”卢姐回头对冬说:“我又不是高利贷,借我点钱你怕什么?”

晚上医院不许人陪床,把卢姐送回店里,夏跟着龙龙一起到龙龙的住处睡觉。
“疼么?”脱衣服的时候夏看着龙龙的纹身问。
“开始有点,现在早不疼了。”龙龙笑一下:“还有烟么?”
“有。”夏从口袋里掏出烟给两个人点上。
“夏,还是回家吧,给你老爸赔个不是,毕竟家里和睦了比较好。”
“怎么?不愿意我住你这里?”
“不是不是,瞧你丫说的,我……”
“呵呵……我说着玩的。不想回去,我受够了。”夏吐个烟圈出来:“我可以忍受所有人的白眼,哪怕是我妈,可是老爸不行……”
“嗯我清楚……”龙龙想起过年前在街上碰到爸爸和妹妹的叉子。到底,亲人的意义是什么?
再不说话,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夏就这样在龙龙这边住下了,冬出院以后也不肯回家,一定要跟哥哥们一起住。
“我出来了,你再不回家,妈妈怎么办?”夏严肃的说。
“我每天回去看看她还不行么?我想跟你们一起……”冬有点不忍又有点委屈。
夏无奈,屈服给冬的委屈表情和闪光眼睛。

街道上开始每天飘着烧烤和扎啤的味道,夏天真的来了。
日子过得安稳快乐,兄弟三个偶尔一起喝酒,平时各自工作,夏和冬仍然给妈妈钱,也学会了自己存一部分,并不全部交给家里。只是快乐的日子往往过不了多久,夏天来了,叉子的葬礼在木城骨灰积存处举行。
到场的人有龙龙、夏、冬、卢姐、巴豆,巴豆的爸爸以及叉子的爸爸和妹妹谢雨。
巴豆蹲在地上哭成一团,龙龙和夏没有责怪他,可是他自己心里痛苦万分。他只是反复重复着一句泣不成声的话——我没照顾好他,我没照顾好他……
叉子是在跑长途的回程路上出事的,车翻进山路旁边十几米的沟里,虽然不高,但是足够把一辆两吨重的空卡车摔稀烂,警察费了很多力气,用电气锯割开卡车才取出尸体。叉子的父亲表情凝重,挑了一款骨灰盒,又签了些相关单据,而谢雨则看起来非常轻松,好像正参加一次春游。
巴豆的爸爸带着非常真诚的歉意,对叉子的爸爸说:“实在对不起……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跟我提吧,力所能及的一定办到。”
叉子的爸爸看看他:“算了,也没什么的,又不是你害的,再说,你都给我那么多钱了……”
谢雨在旁边笑起来:“就是啊叔叔,没什么的,也省得我们以后还得记挂家里还有这么个人。”
“小米……”夏在旁边咬牙切齿的叫卢姐一声。
卢姐看看夏,心领神会,走到谢雨身边:“小妹妹……”
“什么事?啊!”
卢姐用尽全力一个耳光打过去,一声脆响,谢雨整个滚到地上。卢姐对她微微一笑:“说你是婊子一点也不过分。”
叉子的爸爸快步走过来:“你!……”
卢姐仍然微笑着,挡住冲过来要保护她的龙龙和夏冬:“怎么了谢先生?您不觉得您的女儿太缺少人味儿了?或者,谢林死了您跟她一样开心?”
叉子的爸爸脸上红白变换,却终于没说什么,只是扶起女儿走到一边去,继续处理骨灰寄存事务。夏走到卢姐身边,悄悄伸出左手拇指。卢姐拍掉他的手,一脸得意。
一切办妥,龙龙和夏安慰过巴豆,各自散去。
坐进夏的车里,冬迫不及待的说:“哇哇,卢姐,你刚才太帅了!”
卢姐用手撩一下头发:“那是,你姐我当年也是练过的,要不是吸毒的时候坏了身体,今天那一巴掌可不是一个跟头就能停的,老老实实给我翻十八个滚去。”
“吹吧你就。”夏笑起来:“女侠,你老人家没闪着手吧?”
“屁……”卢姐抬手就打。
龙龙看着窗外,半天没说话,这会儿轻轻唱起叉子以前最喜欢的歌:
“看过了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
我接受了你毫不眷恋的道别
忽然间想起
我曾经许下的诺言
在这熙来攘往热闹的淡水河边
从此不再相见
不再相见
你善变的脸像烟火
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一瞬间……”
他摸摸左肩刻着羽浮轮的皮肤,脑子里一片空白。
叉子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也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若不是进监狱呆了几年,应该是社会上不可多得的人才。而现实如此,他进了监狱,出来以后只能靠在酒吧打工为生,仅有的爸爸和妹妹不肯相认,想多赚钱去跑运输,却落得这个下场。也许他一生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在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失手杀掉一个调戏女学生的流氓。
“哥……”冬扯一下龙龙的衣服。
“呵……”龙龙苦笑:“我只是在想,也许,这样对叉子来说是一种幸福。他快出狱的时候,就是因为爸爸和妹妹不肯相认,想去陪伴妈妈。也许现在对他来说算是如愿以偿吧。可以去守着妈妈了,可以不再去怀疑自己的好坏,不用再忍受别人的白眼,不用再在爸爸和妹妹那份感情里煎熬……”
车厢外的热风呼呼灌进车厢,烟被吹得散乱,龙龙顺手把烟头抛出车外,头缩进靠背。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冷,像是冬天。
蝉依然不停鸣叫,跟车的发动机声混成一片。
仍然联系不到鹦鹉,903的五个兄弟再也不可能聚在一起了。尽管出狱前大家曾信誓旦旦。
“等我们全都出去了,好好一起疯……”

聂小龙从戒毒所出来了,夏、冬、龙龙和卢姐找一家大排档给聂小龙接风。
“小龙,身体怎么样?”卢姐很开心。
“完全没事了姑姑。”聂小龙喝了些酒,目光有些迷离:“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龙龙举起杯子:“小龙,说起来,你心里应该是有些恨我的。不过……”
“别说了。”聂小龙摇着头阻止龙龙继续说下去:“龙龙,说实话,开始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恨你,你让我做不成生意,恨得我牙根痒痒。不过,经历了那次事,又过了戒毒所这么长时间,我不仅不恨你,反而非常感谢你。真的,我其实一开始就很清楚,毒品这东西不能碰,不过还是太贪财……想自己很聪明,一定不会陷进去,结果还是一样……是你救了我。”
“哎哟~你们俩肉麻不肉麻啊~”卢姐一副很恶心的表情:“大热的天我都听冷了,都什么年代了?真情告白?你们俩干脆到电视台去做情感节目得了,嗯,就是那个什么‘真情旋律’,题目就叫‘失足青年真情告白,走出阴暗’什么的,哈~”
“姐……你太损了……”龙龙大笑起来。
“行,我也不说什么感谢了。”聂小龙从新把杯子倒满酒:“这杯酒下肚,你就是我哥哥,不说感谢你了,还有你,姑姑,我什么都不说了,就这一杯。”
“来!干!”卢姐豪爽的举起杯子:“最重要的还是给你接风,回来了,好好干!”
卢姐决定让聂小龙做大堂领班——虽然暗地里还是稍微做了一点考验,不过不管何时谈起聂小龙,她和龙龙都一致相信聂小龙不会再出问题了。
事实也是如此,聂小龙工作非常努力,没有出过任何差错。龙龙甚至有一次听到聂小龙这样对以前买他摇头丸的常客说:哦,那个啊,从我们酒吧大门出去,其他地方可能有。

合木的生意还是一样好,卢姐花钱找保洁公司来仔细打扫了一番,店里焕然一新。龙龙站在门口往里看,觉得这场景很像他跟叉子第一天来找工作的情形,两个傻傻的青年人站在那里,女老板站在最里面大声喊过来:“不好意思!还没开业呢!”



by EN.( 2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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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zo说:我想学冲刺和二段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