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

2006-01-17 19:40 | Enzo

By:FoxEN.2005
来来往往
11:19 2006-1-17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没什么机会坐公交车,昨天忽然发现以前常坐的那路车换新车了。
这个以前是真正的以前,准备读小学的年纪。
那年我第一次出远门,到北京,城市里随处可见黄色红条两节的公交车,让我觉得非常新鲜,也第一次体会了在大城市挤公交的概念——当年弱小的我在人潮中迷失了方向,被挤进一辆不知道开往哪里的公交,乘务员卖票的时候发现了正死抓着栏杆当救命稻草的我,把我抱到她的座椅上问清情况,摸摸我的头发:“下一站坐xxx路车就可以回家了,小朋友别着急哦~”
从那天起对公交乘务员感恩戴德,多少年来不管这世界已经让我如何不单纯,都习惯不去挤,习惯给人让座,理由单纯得可以用四个字解释——“公交情结”。
当年随处可见的那种两节公交,现在仍然满地都是,虽然大部分已经退出二环甚至更远。有次有机会问司机这种车的服役时间,司机笑笑:“这种车是79年到81年之间产的,一直用到现在。”问的时候好像是小学五年级,当时的“现在”,现在的“现在”。所有这种车都已经油漆斑驳,地板可以看见地面,还在跑。有时候坐公交车无聊,除了看风景就看脚下某个缝隙里清晰可见的地面飞快后退,看到头晕,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
去年小晔第一次到我住的地方玩,我们在前门坐04年产的新5路,他说北京公交不如广州的好,而我觉得新车不如老的好——塑胶防滑的握杆摸起来软软的没有安全感,不像原来斑驳的铁握杆,在冬天握上去甚至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当然我并不反感身边的生活越来越小资,即使越来越显得我很穷。只不过有些东西在心里总是比较有分量,比如那破旧不堪连液压门都可能需要乘务员用手推一下才工作的老式黄色公交车。因为那种车在我之前很多年的生活里来来往往。

比公交车在心里更有分量的是在我之前这么多年生活里来来往往的人。不认识的人在街头交错来往,熟识的人在生活里纠葛来往。
不得不自夸一下我记忆力不错——随便一个路人,如果不是太久的话我甚至可以说出之前在什么地方碰到过,这导致我脑子里总是穿梭着各种记忆:我记得一岁半的时候老妈第一次送我进幼儿园时自己绝望的哭声;记得三岁在幼儿园里把汤洒在裤子上的尴尬和那个挠过我的女生;记得四岁搬新家之后在花园里一起捅蜂窝后来不到一年被洪水溺死的小伙伴;记得初到北京那年班主任用很鄙视的口气对我说“外地孩子”;记得把我打得头破血流的高年级学生;同样的,记得每一份爱和被爱;记得别人体现过的哪怕很小一点关怀;记得大学班主任洒向全体男生的媚眼,也记得生平第一次在自动贩售机里买到的饮料。
记得这么多不是为了给每件事报恩或复仇,可以说是顺理成章记住了,也可以说是生活中和所有这一切来往摩擦之后留下的纪念。
一年以来最深刻的人在网上,很亲切,话也投机,三言两语成了“朋友”,之后可以彻夜聊很多,互相感受快乐或不安。后来他消失了,整理一些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他原来是个高手,不仅骗了我,也骗了所有认识他的人。我承认他只是用欺骗的方式让大家认识他而已,他所欺骗的一切其实除了辜负大家的信任对任何人没有造成不好的结果;我也知道和我彻夜畅谈的是真实的他。生活在欺骗里的人类已经对欺骗有了足够敏感和抵抗力,在我来说也只不过从失去一个朋友的大难过变成识破一个骗局的小难过,可见起码我,对欺骗的抵抗力远大于对人的抵抗力。他说:“决定由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家蜕变成一个恶俗却真诚的流氓。这一蜕变是由狐狸引起。”这话我反复玩味,然后笑话自己不识相。
在可信任的小范围内公布了这件事,不让很多人知道。有人不语,有人惊叹,有人对我说:“EN.的感情还是那么容易激动……”。我不激动,跟那些生活中的骗子比,这绝对是小巫。我只是感叹又少了一个可信赖的人而已。认识一个人,慢慢交往下去,自然而然会更深入一些,深入了之后却不一定是笑容还是失望;就好比瓜子,不剥壳的时候大半饱满,剥壳一看却不一定是可以吃的瓜子仁。才明白从小老妈就告诫我瓜子要用剥的,不要张嘴就嗑,吃一嘴苦味才后悔,也省得瓜子壳破坏牙齿。
然而人和人终究是要交往下去的,尽管有人交往了一辈子那么久看到的仍然只是瓜子壳。人性中的不可靠之处分秒必争地表现着,所以经常喜欢让自己扮演行人,来来往往中不带走别人一片云彩,也不让别人带走自己一片云彩。这样的生活很寂寞,也很冷静。这不是好事——我这么觉得——因为这并不是百毒不侵,只是远离毒源罢了。曾有一个有洁癖的医生,连在自己打扫干净的家里坐下都要垫很多干净白纸,结果她死于感冒。远离毒源可以防止生病,一旦病毒入侵的话也毫无反击之力;而冷静到后来会变成冷漠,像只有瓜子壳的瓜子,剥壳的那天就什么都没有了。反过来说,实际上每个人都练就了在云山雾罩中独立山头的本事,一头扎到这扑朔迷离中,最后丝毫无损。人是很聪明的存在,连3721般无孔不入的东西都能干掉,还有什么不能处理?我们形成了一种机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安装了3721的话,开发软件卸载它,而不是惶惶终日连上网都害怕。生活也是一样,即使只能被它强奸,我们起码可以要求一个保险套。
有个朋友,我曾把他视为生命的重中之重,因为他确实给过我非常大的帮助,那时候习惯了一切为这个人着想,喝酒帮他喝,打架帮他打,习惯他每天的嘲讽和冷漠,习惯他每天的忽略和无视。狐狸是很执着的动物,因为曾经接受过帮助便一头扎下去不管坑的深浅。关于他的一切,我可以写上比之前任何一个连载更长的故事,因为那是我曾经在生活里真切的每一天。
他对我说“只不过是同学”的时候,我才醒悟他只不过刚好帮助过一个同学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我彻底远离他生活的时候,他才醒悟原来他并没有交到很多“兄弟”,所有酒肉朋友加起来还不如我一个存在有价值。
当他没人可以说心里话的时候,他会想到我,而此时的我在千百公里之外,示意围成一圈正在喝酒的那些无条件爱着我的人们不要说话,然后电话里和他哼哈一番。想本没理,梦也无偿,时过境迁之后我们可以对任何人冷漠,来来往往中错过了多少值得珍惜的东西谁都没法预料。富豪在破产之后饿死因为他不会煮粥,而当年拾他牙慧的人健健康康活下去。

不止是人。
季节也好,灵感也罢,都在不经意中来往着。
单说我的话,似乎喜欢冬天多一点,冬天我们从户外到屋内,起床穿上厚厚的衣服,再没有哪个季节可以这样时刻感受温暖。也只是奢求这样随时的温暖,所以喜欢冬天。寒冷中忽然温暖的话,会觉得很美满。某年我流浪到某个地方,班里同学倒是热情,终归好奇为本,毫无关心可言,一个似乎无视了我这个新同学的人在放学的时候对我说“一起回家吧”,我就把他当成了朋友。温暖总是让人安然的,就像飘雪的冬天走回我有暖气的房间,外面多寒冷已不重要,我在窗户上哈气,然后伸出手指画一张笑脸,这时雪花才真的变成了精灵。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很喜欢TANG的早期广告:全家人在屋子里喝果汁看外面飘雪,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更圆满了。那广告里的孩子玩着一架航天飞机玩具和我的某架非常相似,以至于这广告在回忆了很多年之后竟然模糊了,好像我也曾在父母温暖的大屋里,喝着果汁,抱着玩具,无忧无虑。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在这样的季节老爸总会在大大的院子里给我放很多烟花——伴着我的笑声叫声。最后一次见老爸的时候,我笑着对他说:“过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你是我最万能的玩具。”所有的玩具都只属于童年,即使我现在抽着烟可以回味起一切,一切都已经随着季节叠复而改变了。
从春天开始,温暖变得廉价,不是不能体会春的舒爽,我更在意冬天的幸福。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一个很随意的人,随意到只凭自己认识汉字来写文,只凭自己会操作鼠标来画画,只凭自己可以直立行走来做人。
以前经常投稿,精心雕琢文字,精心涂抹画面,精心的投出去。后来很少投稿了,因为我觉得不自由,我喜欢随心情把文写出来不再修改,让写的心情去陈述故事,而不是修改的心态。所以我写文的水平每况愈下,写文的心情却渐入佳境。画画也是,不肯去学什么美术,固执的一笔一笔涂出来,甚至能看出哪一笔画下去的时候非常快乐。嗯,就是这样,我随时放纵着灵感,不去左右它,注定不是作家也不是画家。那又怎样?我不用像韩大侠那么尖酸刻薄,也不用像郭小受一样辛苦摘抄,不是说自己这种心态多正确,我只是做自己想做到的,分享一些快乐,或者发泄一些郁闷罢了。
灵感来的时候,下笔千言,灵感走的时候,消声匿迹——这几乎也成了我在网络生活中的固定方式。
这种随意让我肩膀很轻松,数年来搬家数次,必要物品也不过是一个小箱子一只背包。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很容易就可以相遇然后很容易又会分开的世界,偶尔觉得某个人或者某件东西很重要,然后换成下一个人、下一件东西;扔不掉的东西都要学会扔掉。于是旅行包很轻,心里很重。想让心也轻松,可惜不能脱俗,毕竟责任是责任,义务是义务,一码归一码,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曾少。今天在网上碰到大疯子,新公司,新网站,永远是那么快乐。我也知道这快乐是围城,可是我会羡慕大疯子的快乐,不羡慕超人会飞——因为即使固若金汤,城总有可以进去的一天,哪怕我画个皮,摇身变个进城卖身的农民,也未必有人发现我是地下党;而飞来飞去那种遥不可及忤逆牛顿哥哥的东西,睡前幻想一下还不错,终归是演员在绿色幕布前一场秀。
“请给我多些阳光照亮这希望,让我心中埋藏的火重放出它的光芒”——从来没这样对神祈祷过,我甚至怀疑神的存在,只是随意的,来来往往。俗话说“红尘一只狐,淫荡走四方”。当然这所谓“俗话”也是我随口编的。

我本来想说,似乎生活中只有时间是有来无往的——不像水,东流之后,云雨一番又被大风吹回来。
后来发现其实时间才是最常经历的来往,时时刻刻来,时时刻刻往。于是我静下心来,扎个马步,看时间从身边流过。
这一个马步扎了两年,只是安静的看着,一动不动。当所有人沿着时间向前,我留在原地看云怎样从兔子变成马,又从马变成熊再变回兔子。
结果2006年来了,人们都已经很远了,我忽然想活动活动。那就活动活动吧。在剪掉我的长头发之后,补完我那些半拉连载之后,农历新年到来之后,回到人群中去。当然,人海中可能我并不明显,因为每个人都沿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轨迹,来来往往。

写这些字的过程中,去了一趟银行。停在路边看车流,果然二环内好像真的不再有那种黄色旧式公交车了。


by EN.( 20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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