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酉】

2006-03-29 13:36 | 林柯






“光被人灭了!被灭了!那家伙死了!”

晁孬呼天抢地地窜进来,在鸡群里叫喧,如他所愿,都围了上去,他缓了口气,依旧眉飞色舞,仿佛出事的不是我的兄长他的伙伴,是不知名的谁,而他是仅有的目击者。

他说老哥趁着缝隙钻出去,慌不择路,往悬崖逃,到了那纵身跳了出去。

“追过去的人火了,朝他扔了刀子,中了翅膀,他本来可以滑到地的,结果就那么落下去了,没救,死定了…”他眼里有光,不是泪水。

有人提出质疑,晁孬马上强调他就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然后他发现站在外面冷眼以对的我,收了声,七嘴八舌的其他人转头看到我在,也各怀心事,散去。

我没有和晁孬搭话,转身离开,他在后面叫我,我转身,他彷徨,不敢看我的眼睛。

“光他不是慌不择路。”我只冷冷地说了这句,然后掉头走人。


后来管理的人回来,他们恼怒,容忍不了一只鸡令他们如此气急败坏,他们拿那只宁愿往悬崖跳也不愿束手就擒的鸡没有办法,只能扔刀子,从背后扔刀子。为了以儆效尤,他们停止鸡群放风,将我们赶进了鸡舍。

鸡舍如同往常一样的黑暗,灰蒙蒙的空气,高高的屋顶遮盖在我们头上,不是保护,是禁闭,仿佛一张黑手笼罩在我们头上,我们接蹱磨肩,在狭小的空间里苟延残喘,很少有人抬头看看鸡舍的屋顶是多么的黑暗,上面的灯如此枯黄,如同什么人在盯着我们,一直盯着。

所以老哥向往天空,在那里可以自由,一大片自由。

“我要飞,我一定要飞!”老哥这么说过,其他人指着他笑骂,笑他疯魔骂他癫狂,他们眼里失去昔日年少神采,视线里一片灰白。或许世界本身灰白,模糊一片,然而老哥他浑然不觉,他顽固,他脆弱,他天真到可笑,却也执拗到了残忍,他独立鸡群,他有理想,他为之痴狂,为之执迷,为之无悔无怨,常人难以想象的固执,灵魂烈火般燃烧,暴雨般撕裂天际,歇斯底里。

这里面的世界黑暗禁闭、沉闷幽冥,只有几个出口,几道光亮,一条出路,它们不耀眼,却总是墨蓝或者灰白,是通往天际的隧道,比这黑暗光亮。


我挤开鸡群,来到别舍,姐,我本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开始叫她嫂子,可是老哥已去,留的她独哀,老哥抛弃什么,而去追求什么,然而是否有所抛弃,就真能有所获得?

她不说话,一个人在角落垂泪,我站了许久,不好搭话,转身要走,她却开口,没有看我:“他真傻……他为什么就不能把地面上方的所有,都看作天空?还是我们头上的那些,就才真的是了么?我们的翅膀……像他那样,就是飞了么,就可以自由了么,就可以了无牵挂了么?他真傻…真的……”

我惊愕无言,看她呜咽不止,沉默半晌,退了出来,身后是她的家人,低声骂着,周围所有人,都在低声骂着。

鸡舍里没有往日的喧嚣,只是黑暗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回响,像潮水似的散了去又复卷了过来,欲罢不能。


“我羡慕他…”这声音穿过纷扰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我一愣,扭头,视线穿过鸡群,在众多黑色的身影之后,魏挽蹲在角落里,哀伤地注视着我。

我走过去,他低头望着地面,满脸的沧桑荒芜,光束从墙上的狭小窗口射进来,灰尘飞舞,他在那光束中,好似孤独的演员…

“我羡慕他……”他深深地吸着气,嘴角抽搐,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在低鸣,声音沙哑,“到底还是跳了…到底还是…他不是逃,对不对?”他抬头望着我,我没有回答,他突然笑,肩膀起伏,笑声却被吞了一般,他把翅膀一挥,“英雄和狗熊隔的就是一层纸,你哥用眼睛捕捉天空细节的时候他们用更多的时间找食……我总是慢他一拍,我有和他同样的抱负,却没有和他相似的坚决,我犹豫不定,像个懦夫…但是…”他又看着我,眼里竟噙满泪水,声音颤抖,“明……你们哥俩,对我来说,就像你们的名字一样,是照出卑微影子的存在……”

他缓缓垂下头,声音慢慢低沉,直至弥散在浑浊的黑暗里,四周的嘈杂开始听不分明,有人依旧斜着眼睛盯着我,说着诸如“那是那家伙的弟弟”,“是那家伙害得我们现在被关着”之类的话语,却渐渐地不清晰,时间停止,我看着魏挽,时间停止。

我仍然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转身离去,那道光束被一个个身影遮挡,他没入黑暗之后,唯独声音传来:“别忘了你哥的那句话——和我们同路的人,不都是伙伴…”

黑暗复苏,时间继续…

回到家所在的角落,父亲用爪子刮着地面,暴跳如雷地指着我骂:“你要跑哪里去?你以为你能跑哪里去?少给我在外面惹事,要学了你那哥给我丢脸,死了也是活该着自找的!”

我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咆哮的家伙,突然一阵悲愤,掉头跑掉。


门已经打开,天快亮了,只是没人敢第一个走出来,他们害怕外面更为广阔的黑暗,以往都是老哥头一个出来,啼叫,告知我们新的一天开始,而今日,变做是我。

我转身望着身后那群在门缝里窥视着我的家伙们,觉得一阵酸楚。光灭了光死了……谁死了?哪些人真正地活着,哪些人死了?


我突然间很想晓得,老哥在奋不顾身跳出的刹那看到了什么。如果他知道在向自己梦寐以求的天空接近1秒后将是永久的坠落,在接近光亮的自由后将面临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会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他会不会依旧一笑而过,浑身散发着光彩然后照样地,跳出去……


远方的天际闪出光亮,太阳即将升起,我望着那一抹红霞,开始明白,老哥是怎样地熬过每日黎明之前最为黑暗那段时光,在破晓时分呼唤带着希望、全新一天的到来。而他也是不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脚下的深渊,而是一味地、近乎痴迷地望着那片天空?

我引项,希望而又绝望地开始一声声啼叫,在崭新的正在死亡的一天伊始,唱响一曲悲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