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别离 Side 22~26(完)

2006-11-22 00:54 | 莫殇的幻觉

Side Twenty-Two

素瑶推了很多工作,致辛也陪她在家,两个人甜蜜异常。致辛从前未曾付出过这样多的柔情。收回的,也不过是对方因得不着而产生的不甘,因不甘而生的反复无常。比如,打电话说,半小时内来见我。隔一会,还是怕失去他,又道歉:今天心情不好,原谅我的小脾气。致辛并不享受那过程,亦不是刻意伤害她们。世上多有精刮的人,人情淡薄,各自有各自的如意算盘,谁都不肯先付出。若明知没有回报,更只是冷眼相待,或沉沦在自己“得不到”的自伤情绪里。致辛知道她们的爱只是为了成全自己,他,不过是一个容器一个载体而已。

而素瑶,这么多年在尹明智身边,早已经断了执念。她只管给出她的感情,是否能够得到,已不再重要。她的纯粹未曾被尹明智消磨掉。这样的天真,致辛没有见到过。她这样凛冽的聪明女子,却从来不对他耍小心机,简单得透明。一颗心毫无遮掩,如此袒露在他眼前。他如何能够不去爱护她。

一个没有付出过,一个没有得到过,两人在一起,如同初恋。日夜相对,亦是不够。逛街的时候十指交缠,众目睽睽之下会停下来接吻。只是蜻蜓点水的,四瓣唇轻轻贴在一起,就像日光泼洒在身上,夜风吹拂过脸颊,没有力道的,但在心里是多么温暖而柔软的存在。各自忙碌的时候互相发一些冷笑话,握着手机低着头微笑,旁人会惊异那笑容里带着幸福的味道。他们在一起,智商同时降低了25点。

都没有工作的时候开车到城市的郊野,带着格子床单冒充野餐,还有水果和洋酒。两人并排躺在一起,往往是静默的,听着风声,任阳光照耀在身上,头发都成了金色。有燕雀停在树上鸣叫,清脆的,很有些欢快的味道。不需要语言。素瑶有时会把头枕在致辛锁骨上,听着他的心跳恍惚地便入梦了。致辛轻轻揽着素瑶的肩膀,头侧过去看着她闪动的睫毛,微笑着猜测她梦见了什么。阳光刺眼,致辛微微地眯了眼,觉得暖。

在家里,一起看碟,看世界地理,吵吵嚷嚷像两个小孩子。素瑶指着杂志上的照片说:“印度,我一定要去的。”素瑶最喜欢《教父》第三集里的阿尔·帕西诺。吃完饭,等到晚上十点多,路上没什么人,便一起出去散步。家附近有个小公园,他们常坐在喷水池边上,听着身后哗啦啦的水声聊天。致辛孩子一样,总是说许多笑话。或者拉了素瑶的手,奔跑在夜间微弱的灯光里。素瑶咯咯的笑声穿透了空气,远远传到旁边楼房的人家里,有人忍不住推开了窗子看他们隐约的身影,也会不自知地笑起来。素瑶的皮肤被风吹得微微的凉,但有致辛握着她的手,她觉得安全。

素瑶独自在家的时候通常看碟打发时间。她喜欢坐在羊毛地毯上,一双赤裸的脚在上面踢来踢去。羊毛摩娑在皮肤上就像被致辛拥抱。她在不爱他的时候觉得他为自己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当她终于爱上他,便强烈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她为他洗衣做饭,长发盘成一个髻,把家具全部擦一遍,扫地拖地,停下来擦汗亦会满足舒心。

只有柜子,她从来不打开。她想,致辛总有一些秘密不愿让自己知道。只要他不提,她从来不问。亦不愿在打开柜子的时候看见与他过去众多情人有关的一切。致辛对她好,绝不是寻常的感情游戏,他将他的一颗心完全交给了她。他用情之深,使他完全变成了寻常男子,仔仔细细待她,满足她的需求,寻不着一丝一毫狡猾与漠然。素瑶都知道。那么,彼此的过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她自己亦有许久,不再想起尹明智。

但那五年多时光岂是能够凭空消失的么。那些感情上备受煎熬的日日夜夜幻化成一场梦魇,尹明智因为胜券在握而永恒的闲适微笑,那栋大房子里长久的寂寞,风声固执地持续地回响在空荡的屋里。这些沉重的过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常将她自凌晨的睡梦中拉扯出来,惊得她一身冷汗。

每次惊醒过来,她总是轻轻爬起来,到厅里去倒杯冰水。有时久久不能平息,心跳仍旧在寂静中敲击出钝重的节奏,使素瑶手指微凉而耳朵发烫。她便拿起一根致辛的555,点上,看者烟缭绕在空气中,冷清的月光将凌晨带着湿气的薄雾映成微茫的白色。烟气夹杂进去,令薄雾像是在沉缓地流动。

致辛后来知道素瑶时常做恶梦,每晚睡觉总会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将素瑶揽在怀里,希望为她挡住梦魇滋扰。素瑶初时并不相信这样有什么用处,后来,竟真正得到沉沉的酣睡。终于在致辛怀里愈发安然起来。

致辛自然知道素瑶也有故事,但他有什么必要让她重新面对那些不堪往事呢。他想,自己能用身躯和感情将素瑶包裹,使她的过去无法再度侵略她伤害她,他已经非常满足。

他们那时候还不知道彼此过去的真正意义。他们日夜相守,无限缱绻,仿佛彼此的拥抱就是整个世界。被欢喜与欣慰淹没,每一次呼吸都是甜蜜。他们以为会这样,这样幸福地,终此一生。

Side Twenty-Three

那天素瑶也没有打算翻那个柜子。她只是不小心把花瓶碰倒了。里面盛的大捧野雏菊一下倾了满地,明黄,粉红,烈紫,小孩子拳头大小的花朵,像燃烧起来的纸团。花瓶里的水哗啦一下顺着桌角漏进抽屉里。素瑶连忙拿了抹布来擦,打开抽屉,把里面的一摞乐队资料捧出来,她来不及细看,纸张一角已经被水浸透。她把那些东西一张张摊开,仔细地擦拭上面的水迹。

就是那时候,素瑶看见了里面夹着的照片。是一张很老的照片。因为保存得不好而边缘有些发黄。但素瑶顾不上观察那些。她一瞬间像被雷电击中。散在地上的雏菊也不去收拾。厅里放着的小野丽莎她也渐渐听不见了。

致辛回来的时候素瑶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妥当。致辛看见她把长发盘成髻,衣袖挽起来,正在晾衣服。笑着过去拥抱她,贴着她的耳朵柔声说,我的小家庭主妇。他没有留意到素瑶略微僵硬的肢体,也没有留意到她出着冷汗的手,以及那涣散的笑容。

凌晨素瑶再次被恶梦惊醒。她觉得喉咙发干。连着喝了两大杯冰水。仍旧说不清地心慌难受。她轻轻走到床边,跪在致辛身旁,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嘴角刚刚绽开一抹微笑,转而变成苦笑。她仿佛看见了命运朝她撒开的大网,而那张照片带着说不出的诡谲阴影,如同潮水将她刹那间湮没。她已经无力挣扎,渐渐窒息。

Side Twenty-Four

致辛的电话,接起来却没有声音。喂了几声正准备挂断,听见了隐隐的喘息。那喘息非常浊重,像是一把使得钝了的刀,在磨刀石上反反复复,霍霍作响。又像声带被撕裂,奋力发出的,只是“赫赫”的令人惊惧的嘶喊。这声音一下就吓着我了,心里一凉,疾唤着致辛。慢慢的,那喘息变成了被竭力压抑的啜泣。

无论我说什么,电话那边仍旧是那样令人揪心的哭声。或许还算不得哭声,他只是憋着,从喉咙深处发出闷哼。这闷哼有时极短促便突兀地止住,有时持续——听得人喘不过气。5分钟以后,致辛挂掉了电话。再打过去,无人接听。我断定是与素瑶有关,便又转头找素瑶。早已关机。

我无法想像有什么事能够令致辛这样失控。但找不到他们,我也没有办法。定了定神,只等他们出现。

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自从素瑶在电话里说,她或许能够爱上致辛。齐彻笑说不想做电灯泡,其实心里是非常欣慰的,他愿意看见素瑶安稳地爱一个能够爱的人。终于,素瑶打电话给我,约我见面。她在电话里说,奚禾,你很快便见不着我了,我准备出国,下个月动身。签证已经办好。

她的口气非常平静。我无法怀疑她的决心,不声不响,签证都已经办好了。但是,为什么?

仍旧是在初见的那间咖啡馆。素瑶脸色苍白,但那苍白之下,有着非常的笃定。我说不清,她的眼睛里少了些什么。她的眼神令我无法直视,仿佛仅余的一些活力都没了,充满了死寂。说得更直白些,素瑶的眼神简直就像个死人。素瑶只是点了根烟,吸一口,缓缓地从鼻腔里溢散出来。是溢散,不是呼出。

那张照片上的,是尹明智和他的妻儿。素瑶曾经在尹明智那里看到过。

第二天她终究忍不住向致辛问起。他说,那是我父亲。从小不在身边,也不大走动。我跟了母亲姓傅。素瑶只是若无其事,微微点头。第三天,等致辛照常出去忙碌,素瑶收拾好所有东西,落荒而逃。

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她如何承受这样的疼痛。

“这个城市有太多无法回避的记忆。我只能离开。逃避也好,自私也好。但我真的无法面对致辛。我知道我的消失会令他痛苦,但也总比告诉他真相要好。让我们彼此遗忘。或许能够有新的人生。”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问她:“素瑶,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先去旅游,然后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她摁熄了一根烟,“你会告诉他。”

我看着她离开。她去机场的时候,发了短信给我。她说,奚禾,不用来送我,马上就要登机。我会想念你。E-mail联系。

Side Twenty-Five

齐彻送我一瓶KENZO。是我在商场里看中的那款。

彼时素瑶已经离开半年。我与齐彻仍旧分开住。

致辛曾经来找过我,不过一个月不见,他已经形削骨立,面容苍老。他抓住我,一双眼熬出血丝,狰狞地摇晃着我,问我,素瑶去了哪里??你一定是知道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只是沉默。看着他那双疯魔了的眼睛,心酸得落泪。

齐彻让我告诉他真相。他说:“素瑶只不过是要自己冷静下来,她走的时候太慌乱,做出的未必是正确的决定。何况,这本由不得她。你愿意看着他们最终心死如灰,找一个不爱的人,打发余下的生活么?”他叹气:“他们比我想像中更相爱。告诉致辛吧。让他自己选择。”

那天致辛离开后,关了“寻”,日日将自己关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只是愣愣地坐着。天天喝得烂醉。对着电视反反复复看《教父》第三集。每天翻箱倒柜,想看到素瑶留下的只言片语。甚至,希望在衣柜里,找到素瑶。他把整个屋子弄得凌乱不堪。开始喃喃自语。

但是我与齐彻都想不到,他会去找素瑶。连个确切地位都没有,怎么找?致辛只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跟尹明智早已经没有瓜葛。他不过是她曾经爱过的一个错误的人。我必须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必须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致辛只留了这句话。然后就消失了。

Side Twenty-Six

齐彻终于对我坦白。他就是咖啡时光。他就是我那唯一保持四年多联络的网友。我有些晕头转向。忽然想起,那年,他醉酒,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KENZO。还有,你根本不爱他。

他说,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是你。但是没有办法告诉你。他苦笑。我没办法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在网上大言不惭地说迷恋你的白痴。

我哑然失笑。又想起那时侯,对着咖啡时光唠叨,发牢骚,所有不堪的面目全部坦露给他。恨恨地骂他,你怎么能这么可恶,等着看我笑话么?!齐彻笑着搂住我,说:“你应该放心,我连你所有见不得人的缺点都知道了,还会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何况,我那大言不惭的白痴相你不是也见过了?扯平吧。”

在我与齐彻越来越亲密的时候,收到了致辛的邮件。

他说:“我在印度。先到了首都新德里,然后去“粉红之城”斋普尔,再到阿格拉的红堡与泰姬陵。我相信我在泰姬陵一定是见到了素瑶。我看到一个中国女子的背影,与她像极了。在斋普尔的旅店里,我看见住客登记本上有一个名字,是中国名字,单字,“寻”。明天打算进入喜马拉雅山脉的克什米尔。

“我必须找到她。我一定会找到她。奚禾,你知道么,泰姬陵是印度最美丽和圣洁的建筑,泰戈尔称它是“永恒面颊上的一滴眼泪”,凡是相爱的人都应该到那里去见证一下爱情的坚贞与伟大。那是印度莫卧儿王朝君主沙贾汗为他的爱妻所建的陵墓。

“即使找不到她,我也会像沙贾汗一样在思念妻子和失去自由的痛苦中了却残生。”

傍晚的时候,我站在阳台看雨。一阵风过,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齐彻走过来,从身后拥抱我,双手覆盖在我的手上,贴着耳朵问我:“奚禾,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转身亲吻他,然后笑道:“素瑶什么时候跟致辛一起回来,我们什么时候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