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仪

2004-01-14 19:48 | 千年一泪

夜凉如水。一灯如豆。

他放下已经没有温度的茶盏，目光仍停在室中映着熠熠火光的那件器物上。

此器为精铜所铸，形似酒樽，直径八尺。隆起的顶盖上刻满山、龟、鸟、兽以及篆文。铜器四周铸有八条黄龙，青睛烁烁，鳞角如生。龙头昂然指向八方，各方又有金蟾蹲坐，蟾口与龙首相对。

他忍不住再次暗暗赞叹铸匠手艺之高明，不仅完全领略了他图纸上设计的精妙造型，而且每一个构件的大小、精度、轻重都把握得分毫不差。被铜龙齿内机关严密卡住的铜珠稳稳当当，却又不失灵活。樽内，一根都柱被小心地安放平稳 ，一有震动它便可沿导轨向震源方向移倒，启动机关，使龙口中铜珠掉落，直入蟾口。

他满意地舒口气。能造出如此精准的器物，全靠他从地震中房屋倒塌时不稳定平衡现象上得到的启示——震灾……他心头一紧，又想起大汉百余年来频繁祸害百姓的地震，尤其是十三年前，都城洛阳遭遇了百年不见的两场大震，人畜大量死伤，灾民无数，饿殍遍野，疫病肆虐。在此国难民危之时，却偏又有心术不正之徒，籍大难之机装神弄鬼，招摇撞骗，愚弄百姓，巧取民财！

百姓之苦正是他心头之痛！为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他潜心钻研十余灾，观天象、查地理，终于成就了这一樽地动仪。

明日一早，便是地动仪现与世人的时候。可他眉见的那个皱痕，更深了——十五年前，当他向诸臣介绍水运浑象仪的时候，那些养尊处优、自命不凡的达官显贵们是如此的不屑一顾，甚至私下把他说成“故弄玄虚，拿几个铜球铁环来混淆视听、邀功请赏”的骗子。

想到此处，他悲愤不过，不由仰天长叹：想我张衡，少时便入太学，但从不为功利所动，从无骄尚之情，不好交接俗人。耗十年所作二京赋，一来讽喻贵族子弟骄奢淫逸，二则表明一片丹心只愿为国尽忠为民尽力。至于后来，邓鹜邀我做其幕僚，我坚决辞之，不畏其嫉恨加害。为何此辈诬我苟富贵，斥我趋功名？

他轻轻踱了几步，无奈而又爱怜地轻抚着铜樽，久久才怅然低吟到：

“伊中情之信修兮，慕古人之贞节。
“志团团以应悬兮，诚心固其如结。
“幽独守此仄陋兮，敢怠皇而舍勤。
“欲巧笑以干媚兮，非余心之所尝。

他思索着，目光变得深遽。他蓦地转身，抬起那盏微灯，举至眼前，倒：“左传曰‘人生在勤，不索何获’，不索何获，吾欲求之！造此地动仪，我求其造福于天下、后世。”

火光把铜樽照得熠熠生辉。八条黄龙神采奕奕，似要腾云而起。

月光如洗，铺在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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